第二章 少年初識(一)
七年前,西澗國的耀德皇后因難產去世的半年後,溫沅汐因在宮中無人陪同倍感寂寥加之又時常念叨著對母親故土的嚮往,在太子再三奏請和西澗帝的特別關懷特許下,前往其母親的故土北耀國遊歷以舒緩心中煩憂苦悶。途中卻因好玩而膽大地甩掉了跟隨的侍衛們,決定一人獨立闖蕩和見識「真正」的世間百態,結果是錢袋被偷,侍衛們失去蹤影,加之辨不清方向,只好一人盲目亂走,成了真正流落於民間的落魄公主。
夜幕降臨,西澗國與北耀國接壤處的城鎮郊區,身著碧綠色的男子服飾,頭梳男童單髮髻的溫沅汐,臉上布滿星點泥污漬,只剩一雙晶瑩的雙眸還透露出堅毅和不服輸的氣勢,原本身上的錦衣華服被灌木叢劃過而出現勾絲,整身也顯得皺巴巴的。
而此時的溫沅汐雙手緊緊地按在腹部,只聽「咕咕」聲不絕於耳。
「不要再叫了。」一手揉著肚子,另一手輕輕地拍打著,溫沅汐皺著眉頭,踢了踢腳下的泥地。隨後整個人無力地蹲在了地上,一番唉聲嘆氣后,又向四周望了望,渾身打了一個冷顫。忽然眼珠子轉了轉,她立馬站起來,在黑暗中胡亂指了一個方向後,隨之拖著疲憊的小身軀堅持地走了下去。
行至大約兩刻鐘后,發現遠處漆黑的夜幕中有火影搖曳,溫沅汐心中一喜便停下了腳步,遙望著燈火處,心裡暗嘆道:「看來運氣還不錯。這裡居然也有人。」
溫沅汐左右望了望,猶豫了一番后便向火光處走去。眼見亮光越來越近,她的步子也越發輕慢,悄然地躲到了不遠處的一顆大樹後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火堆處的情況。
只見火堆前,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年正在利落地處理一隻山雞的內臟,然後將一根木棍橫穿整隻山雞,架在了火堆上。少年處理好所有的工序,停頓了一下,若有所思的向左上方黑暗處盯了一會兒,然後又若無其事地拿清水洗凈了雙手上的污血。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拿出一本小冊子認真地閱覽,偶爾伸手翻動一下架上的山雞。
樹后的溫沅汐,盯著架上的山雞看了許久,聽著山雞上的油漬滴落於火堆中,炸出噼里啪啦的火爆聲。她不禁咽了咽口水,咬著下唇,隨即轉身背靠著大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手玩著自己的衣擺,卻還是忍不住的時不時側目看看烤架上逐漸香氣四溢的山雞。肚子的聲音也越來越大,溫沅汐抿著嘴唇,乾脆倔強地閉上了眼睛,心裡默念著:「聞不到,聞不到,聞不到……」
香味越來越近,似乎就在面前,溫沅汐忍不住地嗅起來,猛嗅了一下后,突然睜開了雙目,一隻烤好的山雞就近在咫尺,順著木棍望去,方才看書的白衣少年此時正蹲在身側,眼角含笑地看著她。
「餓了吧?吃吧!」
溫沅汐愣了愣,猶豫了一下后,伸手接過木棍,問道:「我吃了,你怎麼辦?」
白衣少年望著山雞思考了一會兒,回道:「我以為,我們是可以分著吃的。」
白衣少年站起身,對著她笑了笑,便往回走,輕柔的聲音飄進她的耳中:「看來你是真餓了,那你都吃了吧,我還有一些饅頭。」
溫沅汐望著手裡的燒雞,原本臟污的臉上顯現出一抹紅。站起身拿著燒雞,慢慢地走到了白衣少年身旁坐下,微微側首將燒雞遞迴給白衣少年,有些窘迫地說道:「還是你吃吧,你給我個饅頭吧!」
白衣少年愣了愣,隨後微微一笑,伸手接過燒雞,視線卻盯著那只有些烏黑的小手上。他將燒雞又放回了火堆的架子上,隨後從懷中拿出一條白巾鋪在了腿上。
溫沅汐依舊維持著側頭攤手的動作,等待著饅頭的到來。見許久都沒有饅頭到手,正有些疑惑,想轉頭催促一下,手背突然一暖,手心卻流過陣陣涼意。她下意識的想縮回手,卻不料對方握得很緊,還抬首看著自己,輕聲喊了句:「別動。」
水壺中的水再次流淌於手心中,順著指尖慢慢落下,略有些粗糙的拇指小心地劃過整個手掌,直至污漬被水帶離,露出白皙的手紋。她靜靜地看著少年拿起白巾,順著手掌慢慢地擦拭著,小心翼翼地將五根手指都擦拭了一遍。等她再回過神時,手掌上已經放著一個饅頭,而少年溫柔地說了一句:「吃吧!」
溫沅汐垂下了眼眸,握緊了饅頭,慢慢地收回手。望著手心的饅頭,輕抿了一下嘴唇。微微側目看著對方正在擺弄烤架上的山雞,她悄悄地將左手附在了右手的手背上,眼睛瞬間明亮了起來,猶如晶瑩的寶石般閃耀,微微翹起嘴角,笑了起來。
「給。」少年將雞腿用一張宣紙包著,遞了過來,「這樣配著吃吧!」
溫沅汐一臉正色地將少年打量了一番,伸手接過宣紙,張口就對著雞腿咬了下去,弄得滿嘴油漬卻一臉滿足。少年含笑,微微一頷首,轉身拿起饅頭,一邊添柴一邊優雅地進食。餘光看對方的雞腿已見骨,又將另一個雞腿包好放到了她的身邊。
溫沅汐將骨頭扔在一旁,拿起雞腿直接遞到了少年的嘴邊,自認公正地說道:「一人一個,你給我個雞翅膀吧!」
少年依言側身撕下了一個雞翅遞給溫沅汐,另一手接過她手中的雞腿,微微一笑后吃了起來。
「你為何一個人在此?」溫沅汐望了望四周,開口問道。
「那你呢?怎麼也一個人?」
「我?我跟僕人走散了,」溫沅汐咬了一口饅頭,低落地說道,「要不然才不會淪落至此。」
「走散了?如何走散的,在何地走散的?」
溫沅汐白了少年一眼:「我要是知道的話,就不會走散了吧!」
少年思索了一下,再度問道:「你不是這裡的村民,你要去哪?」
「我要北上,去北耀國探親。你呢?你也不是這裡的村民,你去哪?」
「我是一名初學醫者,正在四處遊歷,尋找一些藥草。」
「難怪,」溫沅汐又將少年打量了一遍,「看你衣著不凡,應該是大家公子,怎麼都沒有隨從?」
少年抬頭四處望了望,緩緩說道:「一個人方能得到真正的鍛煉。」
「對,就是這個理兒,所以我才拋下僕人,打算一個人……」在少年審視的目光中,溫沅汐直接將手中的一半饅頭放在嘴邊,猛地咬下一口,轉頭慢慢地咀嚼,一臉鬱悶相。
「你還太小,這麼做有所不妥。」
「你看起來也沒比我大多少。」溫沅汐不滿嘟囔著。
「我已過束髮,一個人遊歷都顯尚早,何況是你?」少年將水壺遞給溫沅汐,問道:「你在何時和何地拋下僕人的?」
「我不知道。」
少年嘆了口氣:「那可還記得來時的路?」
溫沅汐搖了搖頭,起身繞到了少年的另一側坐下,撕著山雞腹部的肉吃著。
少年抬頭望著星辰,沉思了起來。
見少年沉思的過久,溫沅汐有些不安,用手肘碰了碰少年,問道:「你在想什麼?」
少年低頭看著她,擔憂地回道:「你一人這樣到處遊盪,著實危險,還是要儘快找到你的僕人。」
「但我現在真的找不到他們。」溫沅汐一臉愁容,強調道,「我找了,就在錢袋被偷了之後,我飢腸轆轆的時候,就去找他們了。可就是找不到!」
少年深嘆一口氣,搖了搖頭,正要開口,溫沅汐伸手一擺,說道:「行了,我知道錯了。我之前餓得不行的時候,已經悔過了。」
拿著一根木柴小心地在火堆里撥弄了一會兒,溫沅汐小聲地問道:「你是不是想幫我呀?」
「自然。也算相識一場,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再孤身涉險。」
溫沅汐扔下木柴,一臉嬌俏地對著少年說:「那好辦,你讓我跟著你。與其我去找他們,倒不如讓他們來找我,你只要保證我沒被餓死,他們一定能找到我的。」
少年扶額看著她思索了一番,嘆氣問道:「你要去北耀國何地探親?」
「都城。」
「那我直接送你去都城吧!」
「不要。」溫沅汐喊了一聲,又小聲地說道,「這樣太勞煩你了,你不是要尋找草藥嗎?你按你原定計劃行事即可,我只要跟著你就好,他們一定會找到我的。」
少年低下頭不語,溫沅汐走到少年的另一邊,不停地勸說:「你放心吧!我那些僕人還是有些本事的,不出幾日一定能找到我,我就勞煩你幾日就好。你不是四處找尋藥草嗎?我對藥草也頗有興趣,跟著你也能學得認知一二。再者,雖然獨自一人能得到鍛煉,可還是落寞得很,有個人同行,一路上偶爾出個人聲,解解悶也好呀。」溫沅汐見少年不出聲,有些挫敗地坐回原位,開始擺弄衣擺,嘴裡還不停地說著:「我其實也沒想一個人出來,原想拉一個與你年紀相仿的人一起。他武功可好了,絕對能保護我,可他太死板了,就是不肯跟我走,還反過來防著我。我一氣之下,只好獨自跑出來了。可費了我不少勁呢!」
溫沅汐說完,指了指對面的水壺,少年拿起水壺遞了過去,她接過喝了一口繼續說道:「我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家,這是我第一次出門,對這外面的生活景象好奇極了,可他們都不許我看,日日把我困在轎子里,我委實憋屈。」
溫沅汐微微抬眸,瞧了一眼少年後,便垂首小聲且略帶哭腔地說道:「這幾日你就讓我跟著你吧!我想跟著你尋草藥,體會一下不曾有過的生活。過幾日,他們肯定就會找到我,那我就又要被困在轎子里了。」
「雖說你還不足以一個人出門遊歷,卻也不該日日將你困於轎中,不見世俗百態,這般也委實過猶不及。作為男子,你這般年紀本應該在僕人的陪同下開始了解世俗之事。」
溫沅汐聽完伸手摸了摸頭上的髮髻,又整理了一下衣擺,輕咳了一聲:「說得對,這樣把我困於轎中,猶如女子,我豈能心甘。作為男子,就該多見識一下百態之姿,方能有所進益。」
見少年點了點頭,溫沅汐立馬問道:「那你是答應讓我跟著你了?」
「你確定他們過幾日能找到你?」
「能,他們一定能找到的。」
「那好!這幾日我們便一起同行。」少年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我不會讓你餓死的。」
「哈哈哈哈,好。」溫沅汐笑著直點頭。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溫……」見少年眸中閃了閃,溫沅汐立馬糾正道,「……聞源」
「聞源。」少年輕聲念了一遍,「我姓駱,名墨珏。水墨的墨,雙玉為珏。我虛長你幾歲,你可以喚我墨珏兄。」少年停頓了一下,「也可直呼墨珏,隨你。」
「墨珏,墨珏,真好聽。」溫沅汐伸手扯住少年的袖擺,問道,「那我叫你墨珏哥哥,可好?」
少年皺了一下眉頭,打量了一下溫沅汐,只見她樣貌清秀,但身體過於瘦弱,略微思索了一下,尷尬地點了點頭:「有點……那,你歡喜就好。」
「墨珏哥哥。」溫沅汐歡快地喊了一聲。
駱墨珏起初有些不適應,后靦腆地點了點頭。
「吃飽了嗎?」駱墨珏問道,「夜深了,你今日走了一日,應該累了吧!」駱墨珏走到不遠處的背簍前,從中拿出一條錦被,放在她的面前轉身將火堆處的雜物清理了一下,將墊著的舊布毯子往外拉了拉,語帶歉意地說道:「我一人比較隨意,你只好將就一下。」
溫沅汐抱著錦被看著駱墨珏忙碌,微笑地說:「相較昨日,現在能吃飽,又有錦被蓋,我已經覺得很知足了。」
「那你可要汲取教訓….……」
溫沅汐嘟了嘟嘴,立馬回道:「不過,可惜了這山雞,雖然肉質還算鮮美,卻太過原汁原味,少了佐料搭配,總是有所欠缺。可惜了。」
「你這不像是知足的樣子。」駱墨珏停下手中的活,略微感嘆道。
「知足是相較昨日,而且知足不代表沒追求的!該追求的還是要追求。」溫沅汐側卧在舊布毯子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說道,「墨珏哥哥,你以後最好常備一些小瓶佐料,你行醫一定是到處走,藥瓶放葯也是放,放佐料也是放,就多帶幾個唄,而且有些佐料本身也是葯,就我知道的芸香料本身就有止痛、驅寒之效,也可入菜!這樣以備不時之需,在外食還是應該有所追求的,你說對吧?」
「嗯,說得有理。」駱墨珏坐在火堆前,往裡面添了一些新的樹枝,見溫沅汐已經睡眼迷離,溫柔地喚道:「快睡吧!」
眼見溫沅汐熟睡,駱墨珏再度看了看四周的樹林,只見有些樹枝晃動了一下,伸手為她將錦被蓋好,坐在她身旁,雙手環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