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釋然
番外—釋然
回去后, 沈棠心先去洗了個澡。洗完后發現客廳還亮著燈,以為是外婆忘關了, 推開門進去一看, 老人家還坐在爐子旁邊,繼續織白天那件毛衣。
毛線看上去像是舊的,微微褪色的薑黃, 還帶著明顯捲曲。
「這是前幾年的毛衣了, 有點松,我拆下來重新織一遍。」外婆沒有抬頭, 戴著老花鏡費力地盯著手裡的活兒, 「晉知他媽媽嫁人前穿的毛衣, 都是我自己織的。」
沈棠心在旁邊椅子上坐下來, 看得目不轉睛。
過了一會兒, 外婆抬眼, 充滿慈愛的目光掠過鏡框上沿望向她:「你是不是想學啊?」
沈棠心忙不迭點頭:「想。」
高中有段時間流行這個,班裡不少女孩子學著織圍巾送給喜歡的男孩。學校附近的商店都開始做起了賣毛線和編織教學的生意。
她那會兒只沉迷於小說和漫畫,對這個毫無興趣, 也完全不能理解那些女生們害羞和雀躍的心情。
感情方面她比較晚熟。
十八歲那年遇到徐晉知, 才是她情竇初開, 第一次體驗到心動的感覺。
「來, 外婆教你。」
外婆遞給她針線, 開始手把手地教。
「自己織的毛衣,和外面賣的還是不一樣。商場里那些都是用機器織的, 冷冰冰的, 沒有人氣兒。」外婆笑著說, 「不過你們現在的小姑娘都沒耐心做這些了。」
沈棠心認真地戳著毛線,嘟噥道:「我覺得很有意思呀。」
「那你學學, 織點兒圍巾帽子手套什麼的就好了。」外婆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我這頸椎病就是年輕的時候織毛衣落下的,你可別跟我一樣。」
沈棠心乖巧點頭:「嗯。」
她心裡暗暗決定了,要在冬天過完之前,給他織一條好看的圍巾。
***
外婆給他們準備的大紅床單和錦被,雖然知道只是個巧合,沈棠心還是不太好意思躺上去。
而另一個人卻十分自然地靠坐在床頭,穿著長袖T恤和大褲衩,渾身上下彷彿被罩上一層紅色,在晦暗的燈光里透著一股子妖媚。
他勾了勾唇,笑容也彷彿沾上點邪氣:「發什麼呆呢?過來。」
屋裡沒空調,暴露在零度左右的室溫里,沈棠心突然感覺到冷,再也顧不上其他,火速跑過去鑽進被窩。
徐晉知低笑一聲,手臂緊跟著鑽進去,把小姑娘撈過來摁在懷裡,噙住她因為驚訝而微微張開的唇瓣。
被窩裡冰涼的那一側很快變得火熱,她也在男人溫柔的攻勢下理智渙散,憑著微弱的本能將手抵在他肩頭,「不,不行……」
「這房子隔音還不錯。」他輕輕啃了一下她的耳垂,低聲喃喃,「你稍微小點兒聲?」
昏暗的光線里,小姑娘一雙水盈盈的杏眼夾著霧氣,眼神忿忿,還著些可憐。
但每到這種時候,她越是可憐,越叫男人捨不得放過。
從年前到此刻,也算是小別勝新婚,徐晉知怎麼可能放過她。
沈棠心自己的意志也不夠堅定,很快被男人帶入了他的節奏。
享受著他所給予的一切,又擔心被另一個房間里的外婆聽到。在這種草木皆兵的情緒烘托下,感官反而變得更加強烈。
她隱忍著不敢發出的聲音,都被他以唇封緘。
這晚他只是稍稍解了饞,沈棠心知道,回去后還有大餐等著。
第二天早上起來,她都不太好意思看外婆,總覺得昨晚的動靜被聽到了。
他們吃完早餐就得走,外婆沒讓保姆做飯,親自給他們煮了自己包的餃子。端上桌,給他們遞碗筷的時候,盯著沈棠心笑得合不攏嘴:「氣色這麼好,看來昨晚睡得不錯。」
沈棠心剛喝了點溫水潤喉,聞言一口氣岔了,咳嗽起來。
徐晉知笑著給她拍背順氣:「慢點兒喝,沒人跟你搶。」
「我還擔心我這鄉下條件簡陋,你睡不習慣呢。」外婆搬了把椅子坐下來,輕輕嘆道,「等今年村裡補貼下來了,我買個空調,以後你們回來睡覺就不用凍著了。」
沈棠心忙不迭搖頭:「補貼您自己用吧,我們回來也住不了幾天,不用浪費。」
「錢您就留著吧。」徐晉知低聲附和,「空調您又不會選,回頭我叫人買。」
「這怎麼行?」外婆皺了皺眉,「你們都快結婚了,小兩口也要過日子的呀,還給我這老傢伙貼錢算什麼事兒?我自己有手有腳的,有口吃的就能過。」
「那您也別想著給我們買空調了。」徐晉知給沈棠心盛了碗餃子,「我們兩個人睡,凍不著。」
「……咳咳。」沈棠心忍不住又岔了一口氣,咳嗽起來。
吃完早餐,他們便沒多停留,直接坐車去青湖機場。
沈棠心昨晚的睡眠質量確實不錯,上午精神頭十足,來時沒能仔細欣賞的風景,這會兒趴在車門邊看了個夠。
車內廣播從音樂節目跳到了新聞節目。
「近日,知名電商平台星輝商城被匿名舉報財務造假,經查實,其所屬集團星輝集團涉嫌違規確認投資收益,2015—2020年財報虛假……」
「……時任董事長徐垚輝,時任總經理、總會計師房清舒被採取終身證券市場禁入措施……」
聽到熟悉的名字,沈棠心腦子裡咯噔一響,猛回過頭。
男人閉眼靠在座椅背上,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也不知道聽沒聽到。
她猶豫片刻,還是沒叫他,悄悄把手伸到前面去換了個台。
然而做完這些之後,她心裡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到了機場,徐晉知才睜開眼睛。沈棠心認真觀察他很久,才基本確定他應該是沒聽到。
不然怎麼可能淡定如斯?
最近一班機還有兩個半小時,他們沒急著過安檢,值機託運行李之後,坐在航站樓的椅子上等。
沈棠心又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不知道要不要把那件事告訴他。
不管怎麼說,都是和他父親有關的。
那人總是他的親生父親。
察覺到小姑娘的心不在焉,到現在也沒把羽絨服帽子摘下來,徐晉知笑著給她扯掉前面的繩結,「想什麼呢?」
沈棠心最後猶豫了一遍,還是搖頭。
「想我爸的事?」男人若無其事地轉回頭去,牽起她一隻手,輕輕地揉進掌心裡。
沈棠心愣了愣:「你知道?」
「嗯,昨天的新聞,老黃一早就給我發了消息。」徐晉知點點頭,「其實,他前年為了一個醫療項目想找我幫忙。當時我就覺得不太對勁,所以沒答應。應該是從那時候開始,集團財務就出了問題。」
沈棠心不禁有些后怕:「幸好你沒答應……」
徐晉知捏了捏她的手,「我有那麼傻?」
「那現在,你……」沈棠心欲言又止,轉過頭望著他。
「那是他自己的事,與我無關。」徐晉知微微涼薄的目光看向她后,沁出些許暖意,「我現在可是你的人。」
沈棠心猝不及防地心口一跳,微嗔:「你又沒正形。」
「我說的不對嗎?」他抬起她的手,親了親,語氣很認真,「於情,他對我從沒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如今他有他自己的家庭,以後也有他認可的兒子贍養他。於理,他犯下的錯應該受到法律的懲治,我又能怎麼樣呢?」
沈棠心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肩,仰起頭:「那你就沒有一點點難過嗎?」
男人手指微微一頓,只是輕笑。
沈棠心反握住他的手,低聲道:「我討厭他那麼對你,我也希望你真的不要難過。」
可人心難測,有時候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也有不想讓對方知道的情緒。
這才是最讓她擔憂和心疼的。
「我去給你買奶茶吧。」沈棠心看了眼小超市旁邊的奶茶店,「你想喝什麼?」
徐晉知笑了笑,「跟你一樣。」
「不行,你要自己選。」沈棠心拿出手機,在小程序里找出那家奶茶店的菜單,舉到他面前,「認真選哦。」
他知道小姑娘是想藉此分散他的注意力,於是也聽話地接過手機,一行一行地看屏幕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圖片和文字。
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實在有點難,看了一會兒,就隨便用手指點點:「就這個吧。」
沈棠心選定紫薯芋泥啵啵,低著頭問:「要全糖嗎?」
徐晉知略微遲疑的回答,被諮詢台那邊一道突兀的女人聲音打斷:
「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麼不准我登機?」
沈棠心驀地瞪大眼睛。
這嗓音有點熟悉,那張臉也有點熟悉。
她仔細一看,果然是房清舒。
站在房清舒旁邊的兩個男人,應該就是徐垚輝和徐英睿。
……這世界也太TM小了。
沈棠心不自覺握住身旁男人的手。
他的手很少像這樣發涼,卻像是竭力保持著不為所動的力道,有種隱忍的緊繃感。
諮詢台小姐姐溫柔禮貌地開口:「不好意思房女士,我給您仔細查過了,您三位的確都在失信人名單內,所以沒辦法乘坐航班。」
「可是我機票上個月就買了!」房清舒嗓音尖銳,「什麼失信人名單?我們公司最近是出了點小問題,但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你們別瞧不起人。」
小姐姐微微頷首,依舊面帶微笑:「您別急,現在還可以退票。」
徐垚輝扯了扯女人袖子,低嘆道:「要不就退了吧。」
房清舒煩躁地甩開他,繼續對著小姐姐咆哮:「你這叫什麼話?!我不想跟你說!你叫你領導來!」
大家都在井然有序地等候航班,突兀的吵鬧聲一時間吸引了很多人注意,徐晉知目光也若有似無地落在那個中年男人身上。
他頹廢,蒼老,卻還有些殘餘的倨傲。
兩人終究是親生父子,那種倨傲的神色,她也曾在徐晉知臉上看見過。
沈棠心突然轉過頭,柔軟的唇貼上男人側臉。
徐晉知眼眸一顫,目光怔怔地看過來,帶著詢問。
「你要的啵啵呀。」沈棠心笑得眉眼彎彎,站起來拽拽他,「你陪我去買嘛,我不想一個人。」
幾秒后,他站起身,也勾起唇角,滿眼裡只有她的身影和笑容:「好。」
他不再回頭看那幅刺眼的畫面,也再聽不見那些刺耳的聲音,只有眼前這個小姑娘,她柔軟而微涼的小手,將他從寒冬和黑暗裡,帶入一個全新的,溫暖又明亮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