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第 15 章


  沈棠心原本以為,李先生的事兒就那麼悄無聲息地過去了,沒想到才過幾天,又開始連人帶花來科室報到。


  好說歹說,才以妨礙工作為由將他請了出去。


  「你沒跟他說你不喜歡他?」時露打趣著問。


  「說了啊,不管用。」沈棠心聳了聳肩,把用完的器械往回收盒裡扔,「露姐,這種情況咱能叫保安嗎?」


  「不能。」時露滿臉同情地望著她,「你以後出門千萬要當心,萬一這痴漢有點兒變態呢。」


  沈棠心立刻打了個寒噤。


  「別怕小棠,我保護你。」趙青嚴說,「我們是好朋友。」


  時露擠眉弄眼「喲」了一聲:「你就沒有私心啊?」


  趙青嚴坦率道:「我當然沒有。」


  時露咋舌:「鬼才信你。」


  「徐主任說得對,喜歡是一個人的事,如果得不到回應,就要學著跟自己和解,而不是逼著人家回應。」趙青嚴說得一套一套的,「其實當好朋友也不錯,談戀愛還可能分手呢,好朋友永遠都是好朋友,對吧小棠?」


  沈棠心盯了面前的桌子幾秒,才驀然回神,「嗯」了一聲。


  「小棠你怎麼了?」趙青嚴發現不太對勁。


  「沒事。」沈棠心搖搖頭,「我去洗手間。」


  轉身時太過匆忙,鞋尖重重地磕在桌腳,鑽心的疼痛自神經末梢迅速地蔓延。她眼眶泛酸,拖著幾乎失去知覺的腳倉皇而逃。


  沈棠心心裡憋著一股氣,像是三年前被她抽空了藏到角落的一個氣球,忽然接觸到久違的空氣,又被吹得鼓鼓囊囊,帶著些陳腐的氣息悶在心口,怎麼也揮之不去。


  她憑什麼瞧不起李先生呢?


  自己曾經不也是那種不識趣的人,得不到回應,逼著人家回應,連尊嚴都不要了,也沒換來半分憐憫。


  原來他一直都是那樣想的。


  怪不得她那麼自我感動地追逐一場,甚至連在他記憶里做個孤魂野鬼的資格都沒有。


  沈棠心站在安全通道的窗口,腦子裡萬馬奔騰著,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手機突然響起來。


  她吸了口氣,整理好心情,才摁下屏幕上綠色的鍵。


  是徐晉知。


  她稍一遲疑,對方先開了口:「來急診。」


  ***

  沈棠心第一次進手術室,結束時已經天黑了。


  時間悄無聲息地溜走了八個多小時。


  換好衣服從休息室出來,正看見徐晉知站在走廊里,白衣黑褲,長身玉立。走廊里光線昏暗,男人逆著光的輪廓越發顯得硬朗深邃。


  沈棠心沒什麼特別反應,平靜地問:「徐主任還不下班嗎?」


  「去吃個晚飯。」他單手插兜,垂眸看她,眸底帶著暖色,「要不要一起?」


  沈棠心剛要拒絕,轉念一想自己最近好像有點過於麻煩他。工作上的事就罷了,前幾天他總幫自己停車,也應該道個謝。


  現在剛好有空,請他吃頓飯也不錯。


  於是她點頭答應:「好。」


  徐晉知唇角微勾起來:「走吧,附近有家不錯的餐廳。」


  ***

  餐廳取名叫「南山」。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南山」。


  鬧中取靜的一棟三層小竹樓,竹片上纏著細細的藤蔓,黑夜裡暖白色的燈,將整棟樓暈染得別緻而浪漫。


  裡面的裝修風格也是古色古香,雕花月洞門,實木餐桌椅,天花板垂下來一串串色彩斑斕、形狀各異的花燈。


  他們坐在二樓臨街的位置,旁邊的窗台上並排放著幾隻高矮各異的青花瓷瓶,裡面開的卻都是一模一樣的黃色雛菊,幽香若有似無地鑽進鼻間。


  「看看吃什麼。」徐晉知把菜單遞給她。


  沈棠心接過淺金色綢緞封皮的菜單,也不矯情,點了她愛吃的排骨和蝦,又抬頭問徐晉知想吃什麼。


  徐晉知點了一道時蔬。


  還有一道叫做「詩禮銀杏」,她好奇問那是什麼。


  餐廳里燈光不夠充足,像是特意營造出的朦朧氛圍。徐晉知雙手交握放在桌面上,頭微微前傾,深褐色的眸在昏暗曖昧的光線里顯得格外明亮。


  他認真地對她解釋:「孔子第五十三代孫孔治建造詩禮堂,堂前有兩棵銀杏樹,蒼勁挺拔,果實碩大豐滿,取來入食,名曰『詩禮銀杏』,是孔府宴中的傳統菜肴。」


  沈棠心點點頭,「哦」了一聲,心想也就是銀杏果子。


  這名字起成這樣,作為學生的她,今天這頓飯倒是非請不可了。


  後來這道菜被端上來,讓她有些許驚喜和意外。分量不多,黃色的小果子擺盤精美,旁邊還放著一朵玫瑰花。


  經過處理的果實一點都不苦,入口軟糯,略帶甜味。


  「這道菜有斂肺定喘的功效。」徐晉知還沒動筷,端著青瓷茶杯望著她,「我看你最近咳嗽,可以吃一點。」


  話音未落,銀杏果從筷子間滑下去,掉進碗里發出清脆的響聲。沈棠心低頭垂眼,心底綿綿密密地發癢:「嗯。」


  小龍蝦要價兩百多,卻遠比不上大排檔里一百多一盤的分量,繞著盤子擺了一圈。但每一隻從頭到腳都是完整的,個頭大而精緻。


  沈棠心戴慣了服帖的醫用手套,不喜歡餐廳里這種松垮垮的塑料手套,索性把手用濕巾消個毒,直接去剝。


  但她忘了把袖子挽起來。


  等意識到這茬的時候,已經是滿手紅油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蕾絲長袖襯衫,袖口是敞開的花瓣形狀,看上去岌岌可危。


  沈棠心面色猶豫地望向對面的男人。


  他沒有吃蝦,動作優雅地拿著筷子,手指白凈而修長。


  像是感覺到她的注視,抬眸看過來:「怎麼了?」


  沈棠心遲疑兩秒,還是打消了那個不妥的念頭:「沒什麼?」


  她繼續給自己剝蝦,小心翼翼地抬著手腕,既要避免袖口沾到油,也要避免因為抬得過高,油順著手腕滑下來,十分艱難。


  就在這時,徐晉知忽然起身朝她走過來,見她一時間愣著沒反應,低沉嗓音里夾著淺淺的揶揄:「不是想挽袖子?」


  沈棠心暗自咬牙,裝作若無其事地把手伸過去,「謝謝。」


  徐晉知幫她把袖子挽到肘下一寸,即便很小心,還是不可避免地碰到她手臂。


  他指溫稍高,而她體溫偏涼。女孩的肌膚細嫩柔滑,每一次不經意的觸碰,都彷彿有一隻只隱形的觸手爬上他手背。


  他強忍著,才沒有停留太久,讓她瞧出一些端倪。


  沈棠心局促地把手縮回去,再說聲謝謝。剛要鬆口氣的時候,他卻忽然俯下身來。


  她一口氣又提到了嗓子眼,驚訝抬頭。


  徐晉知單手扶在沙發背上,輪廓分明的俊臉離她只有二十公分的距離,深眸如夜色下的一汪幽潭。


  周身被染上熟悉香味的空氣,每一個分子都彷彿有著定身的魔法,滲透進四肢百骸,令她短暫地渾身僵硬。


  直到男人乾淨的指甲帶著些微涼意,不小心蹭到她臉頰。


  之所以不小心,是因為他本意並不想碰她的臉,而是用指尖挑起戳在她唇角的一根頭髮,然後認真地掖到耳後。


  男人目光澄澈而坦率,夾著若有似無的溫柔:「吃蝦還是吃頭髮?」


  「……」沈棠心牙齒輕輕地磕了下唇。


  飯吃到差不多的時候,徐晉知去了洗手間。


  ***

  餐廳後院,純天然石塊鑿成的水池前,兩個男人各懷心思地洗手。


  「你跟她是什麼關係?」


  「看不出來嗎?」


  李先生在水池裡甩了甩手,「她沒告訴我她有男朋友,二位莫不是感情出了問題。」


  「我還以為你眼光很好,可惜了。」徐晉知意味深長地睨他一眼,神色刻薄,「真有那麼一天,我會通知你的。」


  李先生斂眉沉默,死死盯著他。


  「人貴有自知之明。」徐晉知從盒子里抽了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乾手,「她會不會答應你,你心裡沒數?」


  「……」


  ***

  這頓飯,沈棠心沒能成功請到。


  徐晉知去洗手間的路上,已經把賬給結了。


  晚上回到家,睡覺前,她突然收到李先生髮來的簡訊。


  【抱歉,之前是我唐突了,不知道你有男朋友,希望你別介意我的莽撞。】


  【祝你們幸福。】


  沈棠心一臉懵逼。


  她什麼時候有男朋友了?


  下意識地編輯完回信,她卻忽然腦子一靈光,全部刪掉。


  就這樣吧。


  只要不再纏著她,怎麼就行。


  ***

  「盈盈,你看這房子怎麼樣?」沈棠心把手機舉到崔盈面前,「離醫院就兩站地鐵,兩年前的新小區,物業是龍華公司,一室一廳只要1600呢,說是房東出國急租,不然沒這個價。」


  崔盈實在受不了每天從學校宿舍到醫院都要經歷的死亡地鐵二號線,打算在附近租個房子住。


  「1600還是好貴。」崔盈努了努嘴,「如果能跟人合租就好了,可以有客廳和廚房,但我不想和陌生人一起住。」


  沈棠心劃掉這個,繼續看。


  「實在不行就只能單間帶獨衛。」崔盈語氣幽怨,「可是面積大一點,房子新一點的也好貴。」


  「再看看,總能找到的。」沈棠心不停下滑著租房app。


  過了一會兒,趙青嚴突然出現在正畸科門口,半個身子靠著門叫喚:「小棠。」


  「叫她幹嘛?忙著呢。」崔盈兇巴巴回頭。


  趙青嚴表情委屈地撇了撇嘴:「我就想洗個牙……」


  ***

  徐晉知去找晏瑞陽拿點資料,順便轉到二診室看看,沈棠心有沒有下班。


  剛進門,就看見趙青嚴從治療椅上坐起來:「牙齒灌風的感覺也太爽了。」


  沈棠心背對著他收拾桌子,沒搭話。


  洗完牙的趙青嚴興緻很高:「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換門牙的時候就這樣。」


  沈棠心輕嗤:「廢話真多,趕緊收拾收拾下班吧。」


  趙青嚴:「你不走啊?」


  沈棠心:「我留下來練練手,反正回家也沒事做。」


  「用不用我陪你?」


  「不用。」


  「那好吧,我撤了。」趙青嚴回頭看見門口的徐晉知,驚訝挑眉,「徐主任?」


  「嗯。」他冷淡地應了一聲,目光轉落在沈棠心身上。


  視線相對,女孩眸子里隱隱有光澤涌動,但很快又轉回去忙碌。


  趙青嚴急著下班,道聲別就走了。沈棠心收拾著器械,手術服還沒來得及脫,草草扯散了腰間的繩子。


  徐晉知在她身後一米處站定,問:「剛乾嘛呢?」


  沈棠心沒聽出男人嗓音里的暗流,也沒嗅到空氣里淺淺的酸意,老實回答道:「給趙醫生洗牙。」


  「哦。」他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我今天有點兒牙疼。」


  沈棠心疑惑地轉頭。


  徐晉知垂眸盯著她,目光有些灼人。長臂一抬,把文件扔在桌面上,發出突兀的響聲。


  「幫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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