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探險
天在旋地在轉,一秒鐘時間裡,不知有多少念頭像電一般穿過我的頭腦,倏忽而來,倏忽而去,等我感覺猛的一震,車子停下來的時候,時光好像已經過去了幾千個世紀,我很奇怪,我沒有被翻車弄得暈頭轉向,懵懵懂懂,反而思緒紛繁,上下五千年,縱橫百萬里,如果把它們全部記下來,就是一篇很好的意識流小說,可以媲美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我忽然覺得,也許我具有文學的天分,只可惜這麼些年來,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沒有一本書激起我心頭對文學的喜悅,沒有一個人引領我走向這條路,沒有一首詩激起我心中的詩情涌動如水。
我躺在車上,不知自己是否還活著,不知何方怎麼樣了,沒有一個地方傳來痛楚的感覺,要麼我沒有受傷,但我想這不太可能,要麼我已經死了,死了是不會知道痛的。如果死了能像聊齋里的鬼那樣有情,死倒也沒什麼可怕。小時候喜歡聽大人給我們講述聊齋的故事,雖然有時候害怕到躲在桌子底下去,卻還是禁不住想聽的誘惑。那時候我甚至常常幻想,自己就是一隻狐妖,就是一個小鬼,可以千變萬化,可以來無影去無蹤,笑起來格格格嘻嘻嘻,天真活潑,美麗可愛,看誰不順眼了,就在他睡夢裡去撓它痒痒,用狗毛草撓他的腳底板心,看誰可愛了,就去伴他讀書,給他端茶送水,紅袖添香,想走就走,無人能留,想來就來,無人能阻。如果我跟何方已經死了,便沒有人再能分開我們,已婚未婚不再是障礙,有情無情才是前提,我們可以攜手浪跡天涯,像雙劍江湖的神仙俠侶,不,比他們更快樂,因為我們將不再有拘束,不再有負累。
小時候,我不像其他的女孩子那樣,沉迷於瓊瑤,亦舒,岑凱倫,卻喜歡金庸的武俠世界,還有三毛的撒哈拉,比起瓊瑤的哭哭啼啼,我更喜歡金庸故事裡的愛情,江湖兒女,愛就愛得熱烈,恨也恨得纏綿,大漠草原中連騎奔騰,刀光劍影里生死相依,所以何方自比楊過,而把我比之冰清玉潔美若天仙的小龍女,我的心中是何等狂喜,就好像小龍女教楊過練功時撒出去的麻雀,在我的心頭亂飛亂撞,只有當他擁抱我,親吻我時,這些麻雀才像楊過使出「天羅地網式」后,一一被捉住,被收伏。有時情到深處,我會傻傻的說,方方,要不我們私奔吧。看著他愕然的表情,我會噗嗤一笑,但我的心情其實是痛的,好像被蜜蜂蜇了一口似的,隱隱的痛,尖尖的痛,我說,傻蛋,逗你玩呢。私奔是瓊瑤小說里才愛出現的詞語,金庸是不屑用的,我想說的是,我們可以去浪跡天涯,雖然沒有馬騎,可我們有車,不像騎馬那樣浪漫,卻比騎馬更輕鬆。我想像我們到處旅行,哪裡有美景就停下來,去觀賞,去留影,餓了就到飯館吃飯,付帳時用現金,或者刷卡,不像武俠電視里的英雄俠女們拿出一錠黃金白銀擲在桌子上那樣瀟洒,卻更輕鬆方便,夜裡,住賓館,借宿農家,甚至荒山露宿,相擁著看明月升起在蒼松之後,看星星撒落在蔚藍的雲海里。可他對老婆怕得厲害,根本不敢跟我出去,彷彿跟我去旅遊一次,就會被我扣押,被我拘禁,一去不復回似的。
在我的糾纏下,利用出外學習、培訓的時間,跟我也去玩過一兩次,每到一個風景名勝地,我都喜歡留影,把自己漂亮的樣子永遠留在仙境似的山水間,宮殿似的屋宇旁,是我旅遊最大的樂趣,勝過旅遊本身。但他卻不喜歡拍照,叫他給我拍照,他也樂呵呵的,我給他拍照的時候,他也還勉強,可每次當我把相機遞別的遊客,叫他們幫忙給我們倆合影時,他就老大不樂意的皺起眉,我於是適時的嘟起嘴,一副隨時準備生氣的樣子,他終於也沒能走開。每張相片里他都是如此嚴肅,可我覺得男人就應該這樣冷峻,我欣賞這些相片中他英俊的臉,像山一樣高大,像石一樣堅硬。
我記憶最深刻的一次出遊卻沒有相片為證。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會沒有拍照,這不符合我的性格。但卻真的是沒有,我翻箱倒櫃,找遍所有的角落,在電腦里,相機里,手機里一遍一遍的查找,沒有,既沒有洗出來的,也沒有電子的,我努力回憶,是否當時拍過了,卻不小心被刪除了?我的相機是否被人動過?我甚至懷疑,是不是何方他自己偷偷的刪除了?但我明白,這種懷疑是可笑的,何方絕不是那種人。他是真正的男子漢,不屑於任何偷偷摸摸的勾當。但我記得當時的所有場景,甚至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我真希望自己的頭腦是一台電腦,可以把裡面所有的畫面截圖保存下來。
那與其說是一次旅遊,不如說是一次冒險。那個地方是在一個山村,好像是何方的老家,聽說這山村有一個石岩,裡面非常深,非常美,只因為偏僻而沒有開發,我性好探險獵奇,聽說后便總想去裡面玩一次,他卻總不願意,說那有什麼好玩的,我說,岩洞其實是非常好看的風景,越是這種沒開發的,越是值得去探險,弄不好還能找到寶藏呢,像《雪山飛狐》里的胡一刀一樣。我五次三番的糾纏不休,他沒有辦法,只得答應了。我們開車來到那個小山村,剛剛下了一場雨,此時卻天晴了,太陽像新開的菊花,嫩嫩的,雨後的天空碧藍純凈,山色如洗,我們把車停在村中,叫村民帶到洞口,村民說他就不進去了――因為傳說裡面有鬼。
這個岩洞非常隱蔽,在一個山窩裡,看到滿山遍野的綠意盎然,我的心也彷彿那些綻放的花朵。洞前桃李芳菲,蜻蜓在陽光下翩躚而舞,有兩隻黃色的蝴蝶背靠背的飛,我想那是否就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呢?禁不住叫起來,山伯,山伯,英台,英台。追著它們在樹叢間穿來穿去,兩隻蝴蝶對我並不懼怕,有時幾乎飛到我眼前,我並不捕捉它們,只是喁喁而語,山伯,英台,你們蝴蝶雙雙飛,好幸福哦。來,吻一個給我看。但蝴蝶聽不懂我的話,翩翩飛走了,我走到何方面前,猛的抱住他,在他臉上輕輕一吻,何方一直沉默不語,這時也禁不住笑起來,說,真是瘋丫頭。我喜歡他說我瘋丫頭時的口氣,那就像一個父親對自己女兒的溺愛,愛到隨便你怎麼頑皮他也只有歡喜。
洞口長滿了荊棘,中間點綴著小小的黃色花朵,洞口幾乎被封住了,只有一條清澈的小溪水從裡面緩緩流出來,好像一個唱著歡歌的小姑娘,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我說,這裡不會是陶淵明去過的桃花源吧?你看這裡有桃花,有溪水,裡面會不會住著人呢?
這裡又不是武陵。
誰知道呢,也許陶淵明記錯了。
何方只是一笑,於是用農人處借的鏟子把荊棘斬斷了一些,開闢出一條路來,我們這才鑽了進去,荊棘上還沾著的雨水滴落下來,鑽進脖子里,非常清涼。裡面黑黑的,一絲光也沒有,我們亮起手電筒,慢慢往裡走去。洞里陰涼,只聽得小泉流水汩汩之聲,洞頂濕潤,不時有水滴滴落下來,落在水中、石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我們手拉手摸索著前行,雖有手電筒,但光束暗淡,也看不到什麼景緻,只覺得洞子非常大,非常深,用手電筒照不到盡頭。何方擔心起來,說我們還是別進去了,等下若出不來怎麼辦?我說,出不來才好呢,我們就住在這裡,生兒育女,那可不就成了真正的桃花源了?說完,我想看他的反應,但抬眼望去,只是一片漆黑,他完全溶入在黑暗裡,我又不願用手電筒光去耀他的眼,但我彷彿能感覺到他的表情,他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怎麼,你不願意嗎?我問。心中忽然感覺失落。本來只是一個玩笑,卻好像要當真似的。為什麼不呢?在外面的世界雖然多姿多彩,可此間的寧靜卻是平素所尋找不到的。何況我們在外面,只能偷偷摸摸的好。如果我們到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像古代的隱士一樣,多美?
那不成了野人嗎?
野人就野人。
那孩子成了野孩子你也不在意?
去你的,誰要跟你生孩子。我賭氣鬆開他的手,一個人往前走。其實我也就是說說,偶爾想想而已,還真能住這呢!我是一個喜歡繁華世界的人,所有的熱鬧與喧囂都讓我陶醉,就像一杯酒,就像一首歌,給我的歡樂縱然帶著頹廢吧,也好過孤獨寂寞。可他的回答卻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有美女要跟你避世隱居,你應該毫不猶豫的答應,並且感到榮幸。就算不是發自內心深處的由衷之言,哄哄我也成啊。
小心,別摔著了。
他從後面追上來,我緊走幾步,忽然感覺一腳踏空,差點摔倒。雖然沒有摔倒,但當踏空之時,有一瞬間我有一種穿越的感覺,好像一腳踏進了另一個世界,另一片時空。也許是因為有一縷陽光從洞頂穿透,晃了我的眼,致使我產生了幻覺。但前面確實讓人豁然開朗,不但有一絲光亮,也看到掛滿洞頂的石鐘乳,千奇百怪,姿態萬千,非常漂亮,雖然不能變化,但恍忽間,就好像是天上的雲,有些像人,有些像獅子,有些像狗,有些像馬,有些像一棵樹。而且各具形態,獅子威猛,狗則調皮,馬兒似奔騰,樹卻彎彎,像男人的威嚴,像女人的漂亮,相對的似喁喁私語,想背的似生氣而去。我一時迷醉其中,不知身在何處,驚嘆道,太美了,實在是太美了。方方,我們是不是來到了仙人洞呢?你看這些人啊,馬啊,一定是神仙和他們的坐騎,現在也許正睡覺呢,會不會被咱們驚醒啊?
何方撇了撇嘴,說,哪裡有人有馬?我怎麼沒看到?
你沒看到?我驚詫無比,就好像他突然說看不見我似的。我跑進洞中,撫摸著那些形態萬千的石鐘乳,一一指給他看,並告訴他像什麼,看,這鼻子,這眼睛,這嘴巴撅起,像不像是一個女孩子在生氣呢?
嗯,就像你剛才的樣子。
我不理會,繼續指給他看:看,這馬兒,好像正仰首狂嘶呢,這,這,像不像馬的尾巴?還有這個,多像一隻抱著竹子正吃的熊貓……
何方點頭讚歎,我心中欣喜,正要說話,卻聽他說,我還是沒看出來。不就是幾塊石頭嗎?沒什麼特別的!
我恨不得捶他一拳,就像當你對一首歌如痴如狂的陶醉時,別人卻說吵死了;就好似你鍾愛著一本書,深深的沉醉其中,一片熱情的推薦給別人,別人卻說看不進去,而且還看著看著便睡著了,讓你恨得牙根發癢,卻又無可奈何。我不甘心,一一的向他描述出我心中的所見,你看,這個人像不像觀音?而這個,多像在她面前哈哈大笑的孫悟空?看,這裡還戴著金箍咒呢。看這裡,看這裡,這不是豬八戒嗎?看,還有唐僧,還有沙和尚,難道說這裡是像敦煌莫高窟那樣的存在?這些其實不是石鐘乳,而是古代壁畫?不然怎麼會有唐僧西天取經圖?如果真是的,那這地方可就價值連城了。
何方看著我,又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說,沒發燒呀。
我大為惱怒,一巴掌打開了他的手,心想,對一頭牛去彈琴,對一個蠢夫去談貝多芬的美妙,莎士比亞的偉大,我真是可笑透頂。我無比的失望,甚至懷疑起我的愛情來,他真的值得我的愛嗎?他跟我在文化藝術的見識,是一個檔次嗎?
你聽過貝多芬嗎?你讀過莎士比亞嗎?你認識米開朗琪羅嗎?得了吧,跟我談藝術的檔次,真不知丟人。我好像聽見他說,就彷彿他知道我心裡的想法似的。不過我確實臉紅了,因為我其實從沒有聽過貝多芬,也沒有讀過一本莎士比亞的劇作,何方呢?我知道他讀的書極多,也喜歡聽古典音樂。我剛剛在心中的憤怒只是一種比喻好嗎?別說你才有文化,才懂藝術,可你連這麼美妙的石雕都看不出來,你還有什麼資格談文化素養,誇藝術細胞呢?好吧,至少在鑒賞力方面,在眼光方面,你比我差的不是一個兩個檔次,這之間的差距只怕比你在打麻將的水平上跟我的差距還要遠。
我想也許他是故意要氣我的。不過因為發現這美妙地方的激動讓我沒時間生氣,我到處去看,又往裡走,希望有更大的發現,有更美的洞子。轉個彎,果然又是別有洞天,我欣喜得跳了起來,叫道,方方,你看,這裡還有個池塘呢,裡面的水真清啊,不知道有沒有魚呢?都說水至清則無魚,我倒要看看。我朝前直奔而去,只見那池子上面縈繞著一層煙雲,就像《西遊記》里的天宮、瑤池。
忽然之間,我想脫掉衣服,赤裸著跳進池裡,我想這池水一定是溫暖的,是光滑的,是芳香的,我再次有了穿越的感覺,好像我不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羅婉,而是唐朝的楊玉環,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那何方是誰呢?是那個英俊瀟洒,風流倜儻的唐明皇嗎?那他的老婆就是梅妃吧?如果她是梅妃,不管她曾經多麼得寵,最終也將成為我的手下敗將呢!命運早經註定,你又何必頑抗,何必掙扎呢?
皇上,臣妾要洗澡了。我格格嬌笑著回過頭來,卻發現不見了何方,我吃了一驚,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他竟然沒有跟來!方方,方方,我大叫。沒有迴音,我更是心焦,頓時無心洗浴,連忙循原路想去找他,卻聽轟隆隆一聲,就好像冬天突然打下的一個炸雷,直震到耳朵里,只見幾塊巨石忽然塌下來,宛若地震時的山崩地裂,響聲不絕於耳,等到聲音止歇,剛剛我進來的洞口竟已經被堵住了。我頓時怔住,但只是一秒鐘的時間,恐懼便像一條蛇似的直鑽進我的心中,我大叫,方方,何方!你在哪裡?你聽得到嗎?只有遠遠的回聲從洞子深處傳回來,何方就好像突然憑空消失了似的。我嚇得哭了起來,卻沒有懷抱可以讓我依靠,洞子里的溫暖也變得寒冷,那池子里的煙霧也不再似仙境一般美妙,而散發出妖氣來。想到妖,我的心中一凜,難怪剛才我覺得那些石鐘乳像極了唐僧師徒,難道說這裡有妖怪嗎?他們師徒也是被妖怪攝進來,然後禁錮在了石壁上?
無盡的恐怖像煙霧一般把我包裹住,我感覺自己好像被唐僧附體了,正戰戰兢兢的感受著被妖怪抓走的感覺,情不自禁的叫道:悟空救我!若在平時,我一定會為自己的滑稽笑出聲來,此時卻全沒有荒涎感,只覺得無比真實,也許孫悟空真的會來救我吧?如此恍恍惚惚迷迷糊糊了不知多久,我終於清醒過來,慌張不是辦法,幻想也沒有用處,難道說就這樣死在這洞子里?我不甘心,我狂叫著何方,雖然沒有聽到他應聲,但我相信他會來救我的,他就是我的孫悟空,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就讓我這樣死去。想到這裡,我的恐懼漸漸消散,慢慢鎮靜下來,也許我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我對他有信心,他是一個讓你看著就有安全感的男人,那堅定的眉宇,那寬闊的胸膛,那偉岸的身軀,何況他不是一個沒有責任心的男子,他能擔當,有氣魄,而且還是愛我的,只要他在外面,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呢?一開始我因為他不在身邊,心中感到怨恨,好像他背叛了我,像范跑跑一樣棄我而去了似的,在孤單和恐懼中,多希望他在身邊,可以抱著我,握住我的手,給我溫暖,讓我安慰。但此時我卻因為他沒一起被困在裡面而倍感欣慰。如果此時的我是一艘漂泊在大海中的小船,夜很黑,而我沒有方向,只有孤獨和寒冷,那他就像遠遠的一盞燈火,也許很遙遠,卻讓我看到了方向,看到了希望。如果此時的我是一個在寒冬里的夜行人,他就是那在山後的太陽,縱然此時還什麼也看不見,但我知道,不久就將慢慢升起,發出萬道金光,照亮我的路,溫暖我的心。
可是他為什麼不答應我一聲?如果他真的愛我,他難道不明白,他這時的聲音就像綸音一般美妙,是絕望的人聽到佛的聲音,是孤寂的人聽到親人的聲音,是乾旱的大地聽到雨的聲音,是赤壁之戰時的周朗聽到風的聲音。雖然我們被一堵石牆所隔絕,但聲音是隔絕不了的,他為什麼不呼喊呢?我的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什麼愛情啊,我其實只是他心中的玩物呢,他何曾真正愛過我?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娶我,他像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樣,只是希望享受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的艷福而已。就算這次來探險,他都不情不願的,就在剛才,他對我的發現我的驚喜也是不屑一顧,明明這裡如此黑暗,他為什麼不害怕我會有危險?為什麼不擔心我會摔倒?為什麼不陪著我,緊緊拉著我的手不鬆開?他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一切都是敷衍,一切都顯得不情不願。現在我被困在這裡,也許他不但不擔心,反而感到高興,因為就像遠行的人丟掉了一個包袱,就像不孝的兒子死去了久病在床的父母,他其實是怕我糾纏他的,就像所有出軌的男人一樣,勾引你,誘惑你,到手了卻害怕你,躲避你,你只是一個過客,只是偶爾一嘗的小鮮,家中的妻兒才是他們放在心坎上的人,你的死活他哪裡會在乎呢?
我感到心痛無比,悲傷得無法呼吸,曾經覺得自己具有一種魅力,足以讓他痴迷,此時只感到自己是如此天真,如此狂妄。也許你有讓人尋歡的迷人處,卻沒有讓人真心相愛的魔力。我不再恐懼,只是讓失望籠罩住了。好吧,既然他不愛我,死就死吧,既然別人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你在別人眼裡像一根鴻毛似的無足輕重,那死就死吧。沒有人愛的生活是多麼令人絕望呢!
可是我又不甘心,失望之後又禁不住湧出恨意。曾經你也花言巧語過,雖然知道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語還不如相信鐵樹會開花更實際,但就像沉醉於煙花的美麗,明知道虛幻,明知道短暫,還是忍不住為那轉瞬即逝的燦爛著迷,就像為一本書一場電影而感動得聲淚俱下,不是不知道那是假的,是編出來的,是演員扮演的,只因為畫面太美,情感太真,所以願意為之笑為之哭。在我們的內心深處,總認為自己遇到的是例外,自己的男人是有擔當的,對你是真心的,是不會說謊的。不到非常之境,焉能知人之心?可知人心不是讓人醍醐灌頂的豁然,而是令人痛徹心扉的悔恨。別的事情看清真相認識錯誤,便可以亡羊補牢,回頭再來,縱然是朋友的背叛,傷過痛過之後還可以絕交,時間會撫平你的傷痛,唯有愛情,傷痕的血是止不住的,就像有一根針留在了心頭深處,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刺扎,每一次心跳都是一次煎熬,再高明的醫生也無法拔出來,因為拔出來后你也許就會死去,連時間這位無比高明的神醫也束手無策。而你,甚至會慢慢的適應它,愛上它,你害怕愛的傷痛會慢慢好起來,因為它是你曾經擁有愛情的證明,如果連傷痛都不再了,這次愛情還給你留下什麼呢?
我在洞中百般煎熬,痛苦不堪,就在我幾乎絕望,簡直要發狂的時候,我忽然聽到轟的一聲,一塊巨石被從外面推倒,外面微弱的光並不能透進來,但我卻看見何方那沉靜的臉,這張臉是如此帥氣,如此迷人,就像被困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孫悟空忽然看到了唐僧,就像唐僧經歷九九八十一難後站在了如來佛面前,他就是我的愛,我的心肝,我的救星,我的佛。
阿婉,你還好吧?
這聲音是如此美妙,彷彿地震之後被埋在地底下的人忽然聽到救援人的到來,彷彿在沙漠中跋涉幾天幾夜后忽然聽到泉水叮咚流淌,彷彿大旱三年後的夜裡忽然聽到下雨的嘩嘩響,彷彿跳下絕情谷底的楊過,看到小龍女曾經居住的小屋,忍不住埋頭哭泣時忽然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叫他「過兒」。
我還好,我當然還好。只要你來了,只要你沒有丟下我,只要你愛我,只要你的心記掛著我,我怎麼會不好呢?我還好,我真的很好,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好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子幸福。
久旱之後的雨才珍貴,飢餓過後的食物才美,乾渴時候的水才是甘霖,孤獨時的酒才沉醉,寂寞時的陪伴才溫暖,失去之後再得到才懂得珍惜。假如我曾經對你並不是特別在意,如果那曾經只是我一場逢場作戲的愛情,而此時此刻,當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之後,當我以為我可能已經失去你時,我才知道我有多麼的愛你,我寧可死去的是我,我也不願意你受一丁點的苦楚,也許我曾經不懂得自己的心,但我現在知道,我是愛你的,而且比愛我自己還更深更切。
這些話他說了嗎?我已經不記得了,按理,如此動人的表白,我怎麼可能忘記?但我太激動,因此太脆弱,我感覺頭暈目眩,我感覺耳朵里像有浪潮在漲,轟隆隆的響聲綿綿不絕,我聽不到一點聲音,世界如此喧囂,又如此安靜,安靜得好像到了末日那一天,只有我和你默然相對,沒有恐懼,沒有遺憾,像兩尊石像似的,要站成永恆。
我只是看著你的眼神,你眼神中的愛與焦急,你不用說話,我從你的眼睛中已經全看出來了。不管你說沒有說出口,都不重要。因為這也是我要說的話,你在我的眼神中也可以讀出這樣的告白。
汽車在翻轉,天地在翻轉,而你依然在我眼前,只是你是背對著我的,我看不到你的眼睛,如果看到,我相信你此時的眼中定然有著無比的欣慰。如果說出口的話可以是假的,像ps過的相片,像修飾過的冬青,那麼眼神中流露出的誓言是不可能摻假的,那是靈魂與靈魂間的直接通電,那是相愛男女的赤裸相擁,而你,剛才竟然要跟我分手,說以後不再相見,我不相信這是你的真心,這只是你無奈的選擇,命運對我們如此相煎,可命運又讓我們如此幸福,讓我們一起去死吧,我再也不會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