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妹妹

  誰說也沒用,他剛才還說是我表哥呢。如果他是我表哥,他又怎麼會幫你這個外人呢?


  李志剛要說什麼,被她一句話便堵住了嘴,他吶吶了良久,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我只是一個醫生,我也不知道你們這一團亂麻似的,唱的是哪一出。


  什麼一團亂麻,你跟何方同事多年,在我家吃我親手做的飯也不知有多少了,你親眼看到我們住在一起,看到我們同進同出,你能說我不是他老婆嗎?我對李志的不仗義很不滿。說話便有些不客氣起來,你可是一個公道的人,你應該給我主持公道。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希望你明確的說出來,讓那個瘋女人不要再胡攪蠻纏了。


  他吃過你做的飯你就是何方老婆了?這是什麼邏輯?那女人卻嗤之以鼻,她說,你還叫我瘋女人,我看你才瘋了。他又不是民政局辦結婚證的工作人員,也不是派出所的戶籍警察,既不是單位領導,也不是居委會大媽,他憑什麼能證明你們就是夫妻?住在一起不代表是夫妻,不住在一起也並不代表不是夫妻。以前是夫妻不代表現在是夫妻,以前不是夫妻也不代表現在不是。現在社會變化那麼快,離婚只要幾分鐘,結婚只要幾分鐘。他一個外人,即使是朋友,又能證明什麼?

  真是豬八戒倒打一耙啊。你這個女人強詞奪理,硬要把死的說成活的,女的說成男的!


  李志說:對不起,我確實不是很清楚,你們還是直接問何方吧,誰是他妻子,只有他最知道。


  可他這樣子怎麼問?問了又有什麼用?他什麼都忘記了啊。我幾乎要哭了起來。心中特別委屈,剛剛大鬧大罵一場,心中的憤怒發泄出來后,只感覺虛脫無力。那女人確實厲害,就像一隻修行千年的狐狸精,難怪何方會被她迷住,我都被她說得疑惑了,迷糊了。我有些恍忽,彷彿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此時此刻依然在夢中,是我昨晚那個夢的延續:當我在夢裡從樓上跌落,就跌到了這個雪白色的病房中。何方沒有出車禍,面前這個咄咄逼人的女人也不是現實中的人,一切都只是夢,可怕的夢,離奇的夢。我的憤怒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迷茫卻像清晨的霧布滿了天空一般在我臉上瀰漫。這一天的遭遇太過離奇,我有些無法接受。所以我想要逃到夢裡去了。


  這世界到底怎麼了?丈夫不認識妻子了,別人可以公然搶老公了。小三見得多了,但誰見過這麼強勢的小三?可關鍵是,現在我這個名正言順的妻子,竟忽然間有了小三的嫌疑。


  我走到何方面前說:何方,我不相信你真的失去了記憶。如果你不愛我了,想離開我――雖然我絕不相信你會這樣絕情,這麼多年了,我們是那麼的恩愛,從沒有紅過臉,從沒有吵過架……


  那女人在旁邊冷笑說,他根本不認識你,當然不會與你紅臉和吵架了。


  我不理她,繼續說,我待你舉案齊眉,你對我相敬如賓,你怎麼可能真想離開我呢?――如果你真要離開我,沒關係,我們好合好散,我可以答應你離婚,我絕不會糾纏你半點,你要自由就給你自由,你要跟這個女人就讓你跟這個女人,但你現在,請你說句公道話:我到底是不是你妻子?我只要一句公道話,看在曾經夫妻一場的份上,你說吧。


  我越說越傷心,差點又哭了起來,但極力忍住了,我可不願在這個女人面前低頭,不想讓人可憐。


  何方說,對不起,我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也許你是我妻子,也許她是我妻子,也許你們誰也不是。如果我能分辨就好了,問題是我不能。我也不想失去記憶,我並不是裝的,這有什麼好裝的呢?如果你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就明白,一個人摔了跤,站起來卻什麼也記不起來了,這是多麼痛苦的事情,可你們卻還在這不斷的吵吵鬧鬧,爭執不休。


  面對他似委屈似冷漠的辯解,我感到世界是如此荒涎,我覺得這樣的鬧劇絕不應該在真實的生活中出現,它更像是一出話劇,而我們只是在舞台上表演的演員。就算是話劇,這也是後現代的,是他們說的什麼解構主義,所以可以荒涎不經,可以不可理喻,可以看不懂,此時此刻,我多麼希望我自己失憶了。讓過去的一切,幸福也好,痛苦也好,愛也好,恨也好,都隨風而去,讓自己變成一張乾淨的白紙,重新開始新的人生,美好的藍圖任描任畫,不再有糾纏,不再有選擇,沒有厭煩,也沒有內疚,不用去嚮往,也不用辜負,多好。


  李志說,何方說得不錯,他還是病人,最需要的是休息,我們都是他的朋友和親人,應該為他著想。我想他休息兩天,睡上一覺,醒來后也許就什麼都記起來了,那麼,誰是他的妻子不就一清二楚了嗎?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時間能證明一切。我們何必著急呢?


  我不語,我當然知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別說是一個人了,就是一個小東西,一個包包,是我的你非要說是你的,那也是不行的,那與公然搶劫有什麼區別呢?可是,別人都公然挑釁了,上門來搶老公了,我還能無動於衷嗎?哪個小三不是遮遮掩掩的?再無恥,也多少還有些做賊心虛吧?而如今別人都已經當眾打了你臉了,我不是耶穌,難道還打了左臉又送上右臉去?

  李志見我們不聲,便說,好了,大家都出去吧。讓何方先休息一下,稍後再做個檢查。雖然傷不重,可畢竟傷的是腦袋,不是玩的事情。


  不,我不走,我要守著他。我說。


  我也不走,我也要守著他。無恥的女人也鸚鵡學舌似的說。


  李志忽然笑了,也許我一臉的悲傷悲憤悲壯,可在他眼中卻成了滑稽,護士小段也噗嗤了一聲,我非常不滿,這有什麼好笑的呢?人與人的心之間,距離是多麼遙遠啊,此時的我迷茫無助,憂傷痛苦,心如刀割,可他們卻只覺得可笑。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臭女人也瞪向她,小段忙用手捂了嘴,嘟噥說,剛剛還爭得你死我活的,怎麼就突然結成同盟來對付我了?我可不是你們的敵人。吐吐舌頭,縮縮脖子,轉身走出病房去了。


  李志忍住笑,說,有什麼好守的呀,一個大活人,還怕別人偷了不成?

  哼,現在什麼世道,不就盛行偷人嗎?我說。


  臭女人說,是呀,所以我一定要把老公守住了,不然讓某些不要臉的女人偷了去,倒便宜她。


  這真叫豬八戒倒打一耙呀,也許這女人就是故意要氣我吧。我大怒說,你,你真是賊喊抓賊!


  她說,誰是賊誰知道。


  剛停歇的戰爭瞬間便又劍拔弩張了,我們怒目相對。


  何醫生,你真有艷福啊。兩女爭夫,這真是只有電影里才有的場面。李志哈哈笑著說。他竟不再理我們,轉身出去了。看來即使我們打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他也並不會在意,只會當成一場笑話。


  何方也躺了下去,還蓋上了被子,把臉都蒙住了,我坐在床前,那女人也毫不客氣的坐了下來。我們誰也不看誰,只是冷峻著一張臉,我覺得我們就像武俠小說里寫的武林高手,正在比拼內力,別看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裡卻已經斗得你死我活。


  我忽然想起一事,便猛的站了起來,大聲說,我想起來了。


  她吃了一驚,脫口問道:你想起了什麼?

  我想起了什麼呢?我想起了結婚證。我真是傻,現代社會,什麼都要憑證,結婚也不例外,何方固然忘記了誰是他的妻子,這個女人固然可以鑽這個空子,但結婚證呢?她有嗎?可是我有,只要把證一擺出來,何方看了,不就什麼都明白了嗎?他失去了記憶,但字總還是認識的吧?我真是急暈了頭,竟沒想起這一節來,還在這與她爭來爭去的,真是搞笑。


  我冷笑說,我回家去拿結婚證來,看你到時還怎麼爭!

  我以為她聽了這話,一定會臉上變色的,但她卻並沒有,而是平靜如無風時的湖面,我倒不禁佩服她。


  哼,說得不錯,倒要謝謝你提醒。我怎麼就沒想到把結婚證拿出來呢?她說。


  哈哈,真是可笑,你有什麼結婚證可拿的?我氣得都快吐血了。


  笑話,現在是法制時代,什麼都講究憑證,我們結了婚,當然有結婚證,這是不用說的事情。不像有些人,以為擺了兩桌酒席就算成婚了。擺酒席還不容易嗎?現在酒店那麼多,要想擺的話,天天都可以擺。


  這些話本應該是我來說的話,結果竟被她說了出來,世間的事情,就是如此荒誕。


  世界一直荒誕,有很多事你根本想不明白,看不懂,有時候你會覺得現實就像夢一般不真實,而有時,你覺得世界像童話一樣美麗。比如我跟何方相遇的時候,相愛的時候,記得有一次我們在雪中步行,到處是晶瑩潔白的冰雪,漫卷的雪花在頭頂飄落,像是新娘子頭上飄灑的禮花,當時的寒冷我已經全然忘記,但想起那種溫馨,卻讓人以為是身處在童話里。


  在我向妹妹跪下去的時候,我也感到世界是如此荒涎,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我曾經把妹妹當成假想敵,覺得她就要偷走我的愛人,可現在我在幹什麼呢?我向自己的妹妹下跪,求她去跟自己的老公好,以為這樣才能保住我的愛情我的婚姻,這不是荒涎是什麼?小說家也不會寫出這樣的故事吧。可這樣的事情就發生在我自己身上。一種傷心委屈襲向心頭,讓我無法忍受,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有很多求她的話要說,可我已經無法開口,甚至無力抬頭看她一眼,哭得伏在了地上,只留下一個抽動的背影給她。妹妹顯然也沒想到我會突然下跪,更是驚惶失措,只是去拉我,嘴裡不停的說,姐姐,你這是幹什麼呀,你這是幹什麼呀?有什麼話你就直接跟我說,咱們姐妹,有什麼事不好商量的?我伏地上,似有千斤重,她如何拉得起呢?急得只能跟我一起哭。


  兩姐妹就這樣哭得天旋地轉,直到昏天黑地,我累了,她也累了,我們才停止哭泣,我把我的想法說給她,不是我要逼她,是我知道,她確實是喜歡她姐夫的,既然是與她喜歡的人好,對她來說,也就不是多難堪的事,而這樣一來,又可以幫她姐姐,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妹妹只是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我知道她是答應了,可心中並無喜悅,反而有一種痛,像是被蜜蜂在心上狠狠的蜇了一口。


  我終究不知道她跟何方之間有沒有發生什麼,妹妹沒有搬回來住,但比往日來得經常,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一切又似乎充滿曖昧,我想發現一點什麼,卻又閉上眼睛,害怕看到了什麼。我覺得他們已經按我所設想的走到了一起,這讓我傷心,又讓我感到了一種安全感,何方不會再離開我了,否則,他怎麼對得起妹妹呢?年輕貌美的妹妹,就這樣為了姐姐做出了犧牲,他還有什麼資格離我而去,縱然我無法生育?同時我對妹妹的感覺卻無比複雜,有時我無比感激,她是我的救星,挽救了我的愛情,就是挽救了我的生命,到底是親姐妹呀!有時我有些恨她,何方跟她好后,心中還會有我嗎?也許就在他躺在我身邊的時候,甚至抱著我,吻著我的時候,心中想的卻是她的倩影吧?她是我的敵人,奪走了我生命中最愛的人,即使躺在我身邊,但他的心已經屬於她了。我嫉妒她,嫉妒得發狂,如果我像妹妹一樣年輕,美貌,健康,有文化,那多麼好。我們是姐妹,可老天卻如此不公平。而同時,我又對她充滿愧疚,我知道,如果她愛何方,我讓她得到又失去,那就像是把她推進了地獄,是如此殘忍,自私。


  我發現和妹妹的關係越來越尷尬,感情越來越疏遠,她考上研究生后,我給她寄錢,可每次都被無聲的退了回來,而默默無一字,她竟拒絕了我這個姐姐的支助,而我已經是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感到傷心失落,卻又如此無奈。我們保持著一種很客氣的聯繫,她幾年沒有回家,偶爾會打個電話來問問,但說不了幾句話,就彼此都覺得無話可說,尷尬的感覺通過話筒在千裡間傳遞,陌生的刺痛在心中泛起,想努力尋找話題來化解,卻發現腦子發木,笨得想不出一個詞。我於是說,你跟你姐夫說說吧。不了,我還有事,下回再打給你吧。她不等我回答,便匆匆掛斷電話,那種慌亂又讓我的心中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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