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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情何以堪

  何方依然沒有醒來,但臉色平靜,呼吸正常,就好像是在睡夢中。我望著他,心裡無比害怕,真怕他會離我而去。在這麼多年的婚姻生活中,這種恐懼一直縈繞著我,所以每一個夜晚,我必須抱著他才能睡著,可是他是醫生,上夜班是經常的事情,還經常半夜三更被電話叫起,得去會診,或臨時有危急手術需要他去。他是如此的出色能幹,醫院需要他,病人需要他,我為此感到自豪,可又感覺被人爭搶了我的幸福,因此有時候又想,我寧可他是一個平凡的人,每天按時下班,沒人再需要他,而我卻可以夜夜抱著他入睡。沒有他在身邊的夜晚是孤單的,是空寂的,尤其是冬天,夜寒如水,被溫尤存,可我卻輾轉反側,腳越睡越冰。


  快快醒來吧,何方!


  為了不讓自己在等待中胡思亂想,我決定打電話通知親朋好友,通知誰呢?老人也許還是不告訴的好,半夜三更的,把他們急壞了可不是添亂嗎?朋友嗎?我忽然發現,自己沒有真正的朋友,也許以前曾經有過,可自從嫁給何方之後,他就成了我的全部,朋友漸漸疏遠,我想起了妹妹,也許應該叫她來。曾經我們親密無間,情同母女,可現在呢?也許她還恨我,把我當仇人。我應該叫她來嗎?她會來嗎?會的,如果她知道何方出了車禍,如果她知道何方昏迷未醒,她也會跟我一樣焦急吧?


  跟妹妹結仇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恨事。那時她才二十來歲,大學畢業之後在一家企業上班,因為受人排擠,一年後便辭職了,決定報考研究生,於是在我家複習功課。她姐夫是博士生,博學多知,成了她現成的老師。


  見何方對妹妹好,我也很開心,我就這一個妹妹,向來愛她,關心她。每當妹妹在學習上有了什麼疑難,便會大聲的叫,姐夫,姐夫,快來!她姐夫於是走到她身後,俯身看她所指的問題,稍作沉思,然後便深入淺出的解答給她聽。燈下的這副圖景最溫柔,我在旁邊看著,有時會感動得熱淚盈眶。妹妹是多麼需要有個人,這樣兄長般的愛她呀。


  一次妹妹跟同學們去爬山,回來手指上扎了幾根刺,她直嚷著痛,叫我幫她挑出來,可我用繡花針剛在她指尖一挨,她就直嚷著痛,讓我無法下手。姐夫,姐夫,你來幫我挑。


  你姐夫一個大男人,哪使得慣繡花針?男人的手重,只會更痛呢。


  誰說的,姐夫是外科醫生,一把手術刀都使得出神入化,挑個刺算什麼?

  於是何方左手捏著她的指尖,右手輕輕拈著針,只輕輕一挑,刺便出來了,針尖上粘著一個小黑點。


  怎麼樣,我說了姐夫能的吧?


  我不語,他捏著她指尖時,溫柔的樣子,忽然讓我的心痛了一下。但我馬上便在心中咒罵自己,覺得自己太小心眼了,她是我妹妹呢,我怎麼能胡思亂想?一個女人吃點醋可以,也許那更顯得情深深雨濛濛,酸酸甜甜就是我。但不能變成醋罐子。他對妹妹好我都吃醋,那不是太無聊了嗎?難道叫他別對妹妹好?什麼話呀!


  可是有一天,我無意中看到了妹妹的日記――真是無意的嗎?――我吃了一驚,日記中滿滿的寫著對他的相思,相思不得的痛苦,那個他是誰?妹妹戀愛了我都不知道嗎?


  他真溫柔,目光就像水一樣,落在你身上,你感覺就像夏天在湖裡游泳,碧波蕩漾,輕吻你的肌膚,痒痒的,酥酥的,這癢能癢到你的心裡,這酥能酥到你的骨頭裡,你感覺到沉醉,像喝了一杯酒,飄飄然,醺醺然。


  他愛我嗎?我想是愛的吧,不然不會對我那麼好。他的每一次望你都是一次愛撫,雖然無言卻勝過千言萬語,雖然不動卻遠勝相擁相抱。啊,多希望他天天都能望著我哦,可他總是那麼忙,不是上班,就是看書,也許他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吧?不,不,唉,放在心上又如何?他不是我的,他就像天上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即,他就像水中的月亮,看起來很近,其實卻很遠。


  我覺得我真卑鄙,他不是我應該愛的人。我怎麼能愛他呢?可是愛情是沒有錯的啊,當愛悄然而至的時候,是如此無聲無息卻又蠻不講理,我能拒絕嗎?能阻擋嗎?不能!我只是一個弱女子,沒有那麼大的力量。何況,就算我是泰國拳王,是舉重冠軍,是俄國大力士,難道就有力量阻擋愛情的侵襲了嗎?不能!愛情的力量是無所不能的!愛情的力量是無可阻擋的!那就不阻止好了,順其自然好了,默默的愛,遠比熱烈的愛更幸福。我想,我愛誰,並不會傷害誰,誰又能因此怪我恨我呢?

  本想說,原諒我!但我現在想通了,不用說原諒,因為你沒有做壞事,你只是愛上了一個人,愛是神聖的,偉大的,用得著說原諒嗎?不用!

  我越看越心驚,她愛的到底是誰?雖然沒有明說,我的心中卻幾乎雪亮了,難道……他們之間不經意間,竟已經做出了苟且之事?不,沒有,從她的日記中也看出來,這只是女孩子懷春,是她的單相思。可誰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呢?妹妹年輕漂亮,他對她那麼好,誰知道他會不會……我不敢想下去,太可怕了。而她說,用不著說原諒。她愛上了自己的姐夫,愛上了姐姐的老公,卻說,用不著說原諒!好大膽的愛情宣言,是不是因為愛情是偉大的,即使搶了姐姐的老公,也可以毫不慚愧的說,用不著原諒呢?

  其實每次他幫我講題我都幾乎沒有聽,因為我的心雖然感受著他的每一個字,那每一個字都像一個特別的吻,吻在我臉上,唇上,心上,我卻無法把它們連貫起來,我越來越心神不寧,恨不得每一個題都要問他。但我不敢再問,我怕他因此說我笨,怕姐姐因此生氣,姐姐近來看我的目光,越來越不好了。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呢?姐姐,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搶走你的老公的,他不是我的情郎,他只是我心中少年時的夢,這個夢我願意夢好久,直到多年以後醒來。你不用害怕,我的愛不會傷害你,不會傷害任何人,甚至包括我。因為我會用這種愛來滋潤心田,因此感到幸福,而不會讓這種愛來傷害,來折磨。姐姐,如果你真猜到了什麼,你就放心吧!

  我怎麼可能放心呢?周末他休息,這天難得他好興緻,買了三張去遊樂園的票,說難得有閑空,一起去玩一天,好好放鬆放鬆。妹妹歡呼雀躍起來,可我的心一酸,卻再也提不起興緻。這是不是一個陰謀呢?也許他只是為了她,他其實是想跟妹妹去遊玩,我夾在中間算什麼?我偏不去,破壞你們的開心。我裝作頭痛的樣子,說,我不去了,身體不舒服。


  他關切的探了探我的額頭,說沒有發燒,但還是給我泡了一杯解熱止痛的葯來讓我喝。我說,沒事,要不你帶曾潔去吧。


  算了,下次再去玩吧。等你身體好的時候。


  沒事,我沒病。只是昨晚沒睡好,有點累,睡一下就好了。


  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事。票已經買了,別浪費了。


  好吧,那我們去玩,你若好些了,再來。


  他們竟真的去了。把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留在家裡,他們竟成雙成對的去遊玩了,我多麼希望他留下來陪伴我啊,我病著呢,你能玩得開心嗎?尤其是曾潔,歡天喜地的樣子,太沒良心了吧?你是不是恨不得姐姐今天就死了,好讓你跟姐夫在一起呢?我忽然開始恨她!不行,必須改變這種局面,不能讓她再在家裡呆了,否則,遲早會出事的。現在叫她離開,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如果真等到做出了醜事,那我的一輩子就毀了,他們的一輩子也毀了。


  是的,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是到了做決定的時候了。


  一天晚上我半夜醒來,感到肚子非常的痛,我摟緊一個枕頭,讓它抵住我痛的地方,但沒有用,原來我也肚子痛過,何方就會幫我按摩,他的手又大又溫暖,在你的肚腹上輕輕的擠揉,又有力又溫柔,我會感到陣痛漸漸舒緩,漸漸隱沒,像用熨斗熨皺了的衣服,一下兩下,皺褶慢慢的被撫平,消失,變得光滑平坦。可現在他不在,忍不住打電話給他,他還沒睡,手機里傳來一片嘈雜,似歌舞廳,似大排檔。有事嗎?沒事就不能打電話給你嗎?我氣沖沖的說,本來一個人孤單著就覺得委屈,他的問話更讓我惱怒。


  半夜三更的,突然接到你電話,我擔心呢。


  原來還知道擔心我。我的心軟了,同時一陣酸楚,告訴他,我肚子好痛。那你得去撿些葯吃,是不是凍著了呢?要記得蓋被子,家裡有肚子痛的葯,在柜子里你找找吧。我說,現在好些了。確實好了很多,有時候你所愛的人一句話,勝過了靈丹妙藥。他冷靜的說,沒事就好,我在忙呢。忙什麼呢?唱歌跳舞嗎?喝酒狂歡嗎?我的憤怒又湧上心頭,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回了,今天有台手術。


  笑話,電話里還傳來唱歌的聲音,還有啤酒瓶相撞的聲音,這是在做手術?想要人命吧!我忽然覺得有些不正常,他是不是借著加班的名義在外面找情人,花天酒地?我肚子痛呢,你卻一點不心疼,只顧自己尋歡作樂,這是什麼男人?

  潔潔在你那嗎?


  潔潔?她不在家?

  我沉默,她今天同學過生日,去參加聚會了,後來打電話來,說不回家了。怎麼事情會這麼巧呢?我掛斷電話,急急的穿好衣服,打了一個的直奔醫院了,如果他生氣了,說我監視他怎麼辦呢?我就說肚子太痛,來撿葯的,順便看看他。護士告訴我,何醫生在做手術。原來真的在做手術,我感到慚愧,可我並沒有見到他人,會不會護士在幫她打掩護呢?我真想衝進手術室里去看看,可自己也知道,那樣太不可理喻了,也許我可以去妹妹跟同學聚會的地方,但忽然之間覺得無聊,便意興闌珊的回了家,剛剛在路上的時候,肚子不痛了,現在卻又痛了起來,像一把看不見的鐵鎚,不緊不慢的敲打著你。


  妹妹沒有再外出來,生活看起來一切正常,但我卻越來越不安,像一條看似平靜的河水,下面已經激流涌動,我幾次想對妹妹開口,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是那麼天真無邪,是那麼單純善良,我這樣想,是對她的褻瀆嗎?可她的日記卻是如此荒唐,讓人擔憂害怕。


  我終於找了個機會對妹妹說,你總呆在家裡也不是事,大學畢業這麼久了,該去工作了。


  姐,我現在不是在複習,準備考研嗎?我可不是在玩。


  考研不能邊工作邊考嗎?


  那樣會分心的,姐。


  現在就不分心嗎?只怕分得更厲害吧。


  妹妹低下了頭,但接著便又抬起來,抬得那麼用力,那麼堅決,好像開始的低頭是我強按下去的,因此她要反抗。姐,你嫌我住在家裡吧?你明說呀,咱們親姐妹,有什麼話不可以說的?你要趕我走,你明說呀。我在家吃飯,讓人討厭吧?


  她的眼睛晶亮晶亮的,那是眼淚嗎?不是,她沒有哭,那是眼睛里有精光反射,她似笑非笑,彷彿在嘲弄我,又彷彿只是跟我開個玩笑。我有些慌亂,好似做錯事的人是我。也許她暗戀的只是別人,並不是何方,我是不是過敏了呢?她在日記里的那些話,可以針對任何人。她有指出姐姐或姐夫之類的嗎?我記得有,但又彷彿沒有,也許那些都是我頭腦中想像出來的話,那是我的想法,不是她的日記。我真想找出她的日記本驗證一下,我開始懷疑我的記憶,也許……沒有也許,不管是真是假,防患於未然,總是沒錯的,等到悲劇已經發生再來後悔,有什麼用?可是,她是我妹妹呢,父母早亡,難道我就這樣把她趕出家門?這於心何忍?

  何方說,潔潔呢?

  叫得這麼親熱,我覺得無比刺耳,可他歷來就是這樣叫她的呀,我這樣叫,於是他也這樣叫,姐夫對小姨子親熱一點,不行嗎?當初我可並不覺得彆扭,甚至因為他對妹妹的好而感到很開心。


  她走了。


  走了?走到哪裡去?他有些奇怪,但並沒表現得特別關心。到底不是他自己的妹妹,竟連為什麼走,去幹什麼了都不問,如此冷漠無情,真是沒心沒肺,如果是她自己的妹妹,也會這樣毫不縈懷嗎?走了一隻狗,也得多問幾聲吧。


  她說去找一個清靜的地方好好複習,馬上要考試了,得加緊時間。


  哦,在這裡也很清靜呀,我一天在外面,又沒孩子,誰會吵她?你?何況有不懂的,我還可以教教她,你又可以幫她煮飯炒菜,還到哪裡找更好的學習地方?

  是嗎?在這裡我可以做她的老媽子,她可以安心學習是吧?可你會打擾她,弄得她不能心靜,你不知道嗎?裝什麼蒜。但這些話我沒說,我說,她可能是覺得打擾你,不好意思吧。


  傻孩子,自己姐姐姐夫,有什麼打擾不打擾的,何況我工作這麼忙,一天難得在家,她還可以陪陪你。


  是啊,可以陪陪我,我生了病,你開始嫌棄我了,我不能工作,只能呆在家裡,是可憐蟲。沒有啊,那時我還沒有病,我還在上班,我要她陪什麼?我頭腦並沒有混亂,我記得很清楚,我得病是在妹妹離開之後了。人生的命運真是難測,比如說病吧,看起來好好的,一直健健康康,可突然之間,你發現你得了病了,癌症,這讓多少人聞之色變,讓多少人家破人亡。從來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與這個字挨上邊,多麼可怕的命運。是的,我得的是子宮癌,最後只能切除。沒有人知道,我挨那一刀時的痛苦。手術的時候,我堅決不要何方主刀,雖然他是我最親最愛的人,雖然他是這個城市最可信的外科醫生,雖然他在身邊我總會感覺特別堅強,但不,我寧可死,也不要他來切除我――一個女人身上最寶貴的東西。手術的時候,因為全身麻醉,我並不感覺到痛,可是我心中的痛卻比刀割針刺更厲害。我還沒有給他生孩子呢,與其這樣,還不如直接死去,那樣也許倒一了百了,反而沒有這樣的痛苦傷心了。


  我對他是一見鍾情的,我一直愛他,而竟因為太愛,所以太在乎,我似乎總是在擔心害怕,擔心他不再愛我,害怕失去他,有時候深夜夢回,我仔細的回想過往,依稀記起,我曾經也是自信的,有時候甚至得意的想,我們兩個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我早已忘記那些幸福的時光,留在我記憶深處的,是每天的憂心忡忡。我害怕失去他,我覺得我就要失去他。他一個這麼優秀的男子,怎麼會愛一個沒有子宮的女人呢?沒有子宮的女人還能算女人嗎?何況還不能生孩子了,沒有孩子的家庭能說是完整的嗎?能說是幸福的嗎?


  有一次跟他回家,婆婆明顯的不高興,從我進門她就沒笑過,又有意無意的說起同事的孫子,是多麼可愛,又是唉聲又是嘆氣的。我感到非常委屈,誰還願意生病呢?若不是生病的話,我也能生孩子呢,我不愛孩子嗎?我也多麼希望能有我自己的孩子啊。可她沒有孫兒抱,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強忍著淚水,還要強顏歡笑,最後說,媽,要不,我們去抱養一個吧。


  誰知她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好像在看著一個怪物。婆婆是大學教授,執鞭多年,桃李滿天下,她的眼神自有一種威嚴,盯得我渾身都不自在起來。我本來以為她是知識份子,和一般的老太太並不一樣,思想是開通的,對人是理解的,心地是善良的,沒想到倒更可怕。


  抱養一個,那也是別人的孩子,身上流的是別人的血,不是咱們老何家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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