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年後

  這裡農村一般是年後,也就是過了年例(一般是初二三到十五六)之後,人們才按部就班地展開生活和生產。


  今年情況有點特殊,年例還沒有過,這附近的村莊就開始有人展開了「生產」。實際上是才過了初三就開始有人忙活了。只是這「生產」跟往年有很大的不同。


  張珏原本就打算過了初十的年例再上廣州的,她想多陪兒子幾天。這一年也是自從出外打工以來回家過的最完整的一個年。卻也怎麼都想不到這也是她在家過的最後一個年例。


  過了初三,她沒有跟姐姐和妹妹他們一塊北上。而是跟父母,弟弟一家開始下田種海棗。


  剛開始,是父親提出要種這種風景樹的。弟弟有些反對,認為這根本就胡扯。母親也附和,說,這田地里種糧食和蔬菜,哪有種風景樹的?


  後來弟弟出去「考察」了一番,估計是眼見為實,耳根又軟,回來之後便同意了。從開始的堅持到退怯到隨波逐流到「墮落」實際上只用了很短的時間。時間短的身在局中的他都不察覺。


  海棗,這邊也叫刺棗,葉子退化后渾身是刺的傢伙。幾天下來,近兩畝地種完,即使戴著手套穿著水鞋,還是被剌得全身到處都疼。


  不過看著這綠意盎然的一片,張珏心中滿是感慨。不僅她們家,別家跟風的更多。因為沒幾天她就看到遍布田野里的都是人,他們也不是按照時今播種插秧。像她們一家一樣種各種各樣的風景樹,觀賞植物或各種果樹和經濟作物。反正什麼值錢種什麼。而已經有了作物的便又密密麻麻地再加上去。比如種了紅薯的,便又在田壟上種上株矮的豆子和桿高的玉米,還見縫插針地把絲瓜種也播了下去。更是在田埂邊上種上一圈的甘蔗。


  還沒等她感慨完,走在前頭的消息靈通的人又開始修築「墳墓」。實際上是一種假墓。挖一個坑,找一個舊的小缸裝上一兩塊不知什麼動物的骨頭,埋了。往別的地方運些土過來壘高,蓋上帶草土塊,再在墳頭豎一兩塊墳門石便成了。


  這「晦氣」的東西,女流之輩就沒有去參與了。兩父子興緻正高,忙得不亦樂乎,初十年例之前竟建好了兩座。而其他跟風者則只來得及挖了個坑!


  這讓張旭父子格外的洋洋得意。


  在這裡年例是春節里的重頭戲,熱鬧程度不輸國外的狂歡節,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舞獅、游神、穿令、跳儺舞必不可少。今年還額外增加了舞龍和武術表演,可謂精采紛呈。但張珏並不知道午後要發生的事,和接下來有怎樣的命運在等著她。這一刻她是快樂的,在無邊的鞭炮和鑼鼓聲中她忘卻了煩惱與憂傷。整個人沉醉在這狂歡的海洋中。再也沒有人注意她,或對她指指點點,在人潮中她又叫又跳,抱著兒子跟著游神的隊伍穿街走巷,不知疲倦。直到母親打電話過來,說親戚朋友都來齊了,宴席也都擺好了,怎麼還不帶小俊回來。


  張珏回來的時候,一排幾桌人已經開始吃開了。認識的,不認識的都點了頭算招呼過了。也不管在別人的眼裡是不是顯得傲慢,她進了偏房,準備換衣服去。母親跟了進來,一進門就埋怨說道:

  「怎麼這麼大了還像個瘋丫頭,半天不見個人影,活也不幹,客人來了也不招待招待。」


  「今年來了很多玲瓏那邊的親戚,也不怕人笑話。」


  張珏心裡想那是你們的親戚又不是我的。你們都不把我當成這個家的一份子,憑什麼讓我做這干那的。再說了,我都是客人了,還接待什麼客人嘛。


  「不是還有玲瓏在嗎!」


  母親看到她態度冰冷冷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更加不滿了。


  「你這什麼話,玲瓏她大著肚子能做什麼?」


  張珏想我肚子這麼大的時候可還在擺攤呢,還要搬上搬下。可沒那麼多的講究。嬌嬌貴貴躲家裡可要喝西北風的。


  「那現在有什麼要跑腿的嗎,還有要做什麼的?」


  母親對這個女兒也無可奈何,她知道女兒現在對家裡所有人都有怨氣,心存荊棘。她現在可是油鹽不進,說什麼都不會聽進去的。也就不再多羅嗦,只是出去之前最後叮囑一下她:


  「一會出來少說話,知道了沒?」


  張珏換了出來,雖沒有之前的驚艷,卻也叫人眼前一亮。簡約的衣著搭配,有一種小清新的感覺。她雖然還是那樣笑容依舊,該有的客套話一字不落,客套之外的話一句不說。不僅話說得少,吃得也特別少。喝了小半碗湯,夾了兩個蝦,還有就是剔了兩口魚肉就覺得吃不下,沒了胃口。


  酒足飯後自然要高談寬論一番。男人們多是談論最近的社會動態和時事變遷。三姑六婆則少不了要談論一些人物的軼事趣事。她是最近的話題人物,笑談中少不得有她。只是大夥礙於當事人有在說話沒有放得開,斟句酌字。張珏聽著心裡冷笑連連。她也懶得出聲理會。借口回去哄兒子午睡到偏房去了。


  她半依床上,用耳塞堵住耳朵。邊聽音樂別哄兒子睡覺,不知不覺間也睡著了。


  醒來時已是午後,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了她裸露在外的腳踝上,感覺全身十分舒暢。她翻身下了床。


  外面只有方玲瓏在收拾碟碗。


  「媽和旭他們呢?」


  「他們出去送親戚去了。」


  「你回屋休息會,我來就好了。」


  張珏挽起袖子,碗筷劈哩叭啦拿來個大盆裝了,抱起來就往井邊去洗。


  方玲瓏攔不住只得抹掃桌子。可桌子又大又圓,她的肚子也是又大又圓的,手怎麼都夠不著中間啊。張珏看見了,覺得這姑娘真是傻得可愛。便過來奪過她手中的抹布,三五下就把臟物全掃到了桶裡面,再拿另外的一條幹凈的把桌子擦了乾淨。


  方玲瓏還想把圓桌收起來。張珏趕緊又來阻止她,說,這不是咱們乾的活。並把她「趕」回屋休息了。


  張珏剛洗完盤碗筷,通紅著手到火爐邊烤了一會火(順便燒一鍋水,一會沖涼用),母親和張旭送完親戚回來了――父親一吃完飯就出去了,他才不管這些「瑣事」呢。


  三人合力把桌子收了。


  母親和弟弟也搬了張凳子過來跟張珏一塊烤火。


  張珏跟母親嘮著家常,張旭就坐那兒不插嘴,低著頭,用手上的燒火棍在地上胡亂畫著,也不知心裡在琢磨著啥。也沒有走開。


  於是張珏就問他:

  「過了年就該上任了吧,嗯,不錯既然當上了就好好乾,干點成績出來讓爸媽也吐吐氣。」


  「那是當然。」


  「不過那裡面的水深,權利角逐,爾虞我詐的,你一定要時刻保持警惕,不能讓人有隙可乘。還有,你一定要堅持自已的原則,可別往歧路,歪路走上……」


  張旭越聽越沉著張臉,不過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母親就先開口了:

  「說什麼?有你這樣說弟弟的嗎?」


  農村人比較忌諱這樣的說法,還沒上任呢,就在胡說八道,沒個好「彩頭」。母親一聽,不得了。她趕緊把她斥住。


  「二姐,你是不是對我有偏見?」


  「良藥必苦口,忠言必逆耳,我也是怕你一個把持不住走上不歸路。我也是怕你年輕心性不穩……」


  「好了好了,閉上你的烏鴉嘴!你不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母親徹底被氣到了。


  弟弟也被踩了尾巴,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氣忍了下去。他抬起頭對張珏說:

  「姐,現在說這個還為時過早吧!」


  「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你,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


  母親終於鬆了一口氣,她是太看重兒子了。她絕對不允許有任何對兒子不利的事情出現,就是語言上也不行。在她眼裡,兒子是那麼的完美,找不出任何的瑕疵。女兒的話總讓她有種心驚膽跳的感覺,一看女兒停頓了一會又準備開口,心又揪了起來。


  張珏一看母親的神情就覺得好笑。這老太婆沒有涉及到兒子的時候,對誰都是和和氣氣,軟軟弱弱的樣子。可一但跟兒子有了關聯就換了一副模樣,像頭護犢的母獅,見誰都咬。


  張珏也不想再看到他們母子緊張,便換了一個輕鬆一點的話題,她問弟弟:

  「你聽誰說的,種了那些樹,還有那些東西真的政府會高價賠償嗎?真的有多少賠多少,多多益善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叫地上附著物和青苗費,他們要徵收咱們的地,理所當然要賠償咱們的。說是適度賠償,不全額賠償咱們還不同意呢。」


  說起這個張旭終於來了興趣。他以為以張珏的「婦人之見」絕對是看不到那麼長遠的。須不知,這種事情在那一二線甚至三四線城市每天都在上演。這不,之前在東莞的時候就曾親身經歷了一番,規模和激烈程度,這裡的與之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沒什麼稀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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