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寄人籬下
話說張珏的父親把張珏叫到楊桃樹下,說有話要對單獨對女兒說。
他今天滿臉紅光,一改往日的頹廢相。一身嶄新的黑色的西裝,裡面里淺灰色的針織毛衣,皮鞋擦得鋥亮鋥亮的。頭髮也是梳得一絲不苟,鬍子更是讓剃頭鋪的師傅修得精緻。
他看了一下顯然也是精心打扮過了的女兒。女兒整整低了他一個頭,顯得有些嬌小玲瓏。她精心地盤了個便漂亮的丸子頭。特別穿了一件喜慶的粉色的呢子中衣,白色的胸口有點縷空的緊身毛衣,下面是一件牛仔褲。這身打扮更襯得她膚色白嫩,吹彈可破,五官也柔和俊俏。只是略顯單薄。女兒顯然今天的精神狀態很好,一直笑容掛臉上。
他今天心情好,少有的考慮了女兒的感受:他怕接下來的話女兒不能接受。他特意放低了語調,使聽者更容易接受。他說:
「天快要黑了,你要不要跟小俊先去吃個飯?」
張珏抬頭望了一下圍牆外面,果然樹影朦朧,黑幕降臨。院子里也不知什麼時候亮起了燈光。玩累了的小屁孩們也都跑進了偏房那裡找吃的去了。一群上了年紀的長輩們散坐燈光通亮處高談寬論。只有他們父女站在楊桃樹下的陰影里沒有人留意。
張珏收回目光,仍是不敢正眼看著父親的眼睛。她把目光對著父親剛修整過的下頜。傾聽父親接下來的說話,沒有出聲。
「還有幾個鐘頭就過12點了,看的吉時是早上5點。你也知道的,咱家只有你弟這棵獨苗苗,而且你弟媳也己經有了身孕。我不希望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任何的差池。諸多方面都要考慮周全。」
張珏不明白父親究意要說些什麼,要作這麼長的鋪墊。態度十分的誠懇,甚至有許些的懇求的意思夾雜在裡頭。她仍是沒有出聲,她感覺如此「低聲下氣」必有事情相求。她心裡想,能夠幫上忙的,自然也樂意去幫這個忙啊,犯不著父親如此鄭重其事地過來叮囑自已吧!果然,父親句斟字酌地說:
「所以我希望這一段時間內你能在外面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嗯?」張珏一時還繞不過來。
「我是說從12點到5點鐘這段時間,你最好能在外面找個地方待著。」
張珏總算聽明白了父親的意思。敬神的時間女子不能入內,這是規矩她理解,她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畢竟自古及今的禮節如此,任她也無法改變。
「我不進內堂便是。」她說。
「不單是內堂、偏房,這院子也不能待,最好你弟他們進門的時候,你能離遠點,看不到聽不到最好。」
「為什麼?」張珏一時難以接受。這弟弟結婚,弟媳進門,為什麼要趕她出去。
「那姐和妹?」
「她們不在此列。」父親回答道。
「什麼意思?為什麼?為什麼就我必須離開,我是得罪了誰還是防礙著誰了?」
「對,一會帶上小俊。」父親沒有給她解釋清楚,只是聲音漸漸變冷,還加上了一句。
「怎麼就又把小俊扯上了呢?」
張珏覺得有點不可理喻。小孩子才這麼一丁點大,能關他什麼事呢,怎麼事事都針對著她們母女呢?
「爸,你不覺得應該給我個解釋嗎?」張珏激動,聲音變得有點大了起來。
父親的笑容也退了去,換上一副厭惡的神情,他把頭轉向了一邊,說:
「這事用不著解釋,叫你怎樣做,你照做就是。」
「如果我說不呢?」張珏倔脾氣又上來了。
「這事由不得你!」
父親有點氣急敗壞,沒有任何解釋,轉身走了。
張珏母親聽到他們父女的爭執聲,放下手頭上的事兒,急沖沖走了過來。
丈夫走了,女兒還站那兒淚眼婆娑。她自然知道所為何事。但這關係到兒子「往後的幸福」,她不得不慎重。取捨之間她不得不偏袒兒子這邊。
她執著張珏的手,說:
「這不能全怪你爸,你爸也是聽從了老一輩才這麼說的。你也知道你弟弟就一獨苗苗,他的婚事容不得一點點的沖犯之事。所以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我是他姐姐,我怎麼會沖犯他,不是還有大姐和妹怎麼就不提沖犯之事,不吉利之事都推到我頭上來?」
「這事是你康伯和泰伯他們說的,說你是未嫁大姑。主要是玲瓏而且她已經有了身孕。」
母親沒有直白說明,可能是怕說及不吉利的話,也可能是為顧及女兒的感受。但張珏還是能從母親的片言片語中聽出完整的意思:她和她的兒子分別沖犯了弟媳方玲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因為她是未婚的大姑而且是未婚先育。大姐和妹妹因為沒有什麼出格之事,所以不在此列。而她兒子小俊則是無辜受了她的牽連,跟著受排斥,受嘲笑。
「媽,你跟他們說一下,看看這樣行不行,我們母子等他們迎接隊伍回快回來了我們再出去,你看這臘月寒冬的,這鎮上又沒個旅館,叫我們往哪住?」
「找個人家將就一個晚上,明一早再回來。」
「媽,這說的倒輕巧,家裡都不容別人家誰讓你進?」
「想想辦法總是有的嘛,不行的話我去幫你問問。」
「我不去!」
母親不知道張珏說的不去是哪個意思,是不去找暫住的地方還是根本就不肯出去。她從小就專寵兒子,在對待兒子的事情上她容不得有絲毫的瑕疵。就是自已的女兒也不行。對於女兒的「忤逆」她也很生氣。雖然她也看得出來這樣很「委屈」自已的二女兒,讓她很受傷害。但沒辦法,兒子事大。她的語氣加重了一些:
「老人言總是有他的道理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是吧?你不能因為一時之氣,耽誤你弟弟一家啊!」
――如果以為你弟弟一家真的出了什麼么娥子,你負這個責任啊。這後面的話母親沒有說出來,張珏心裡清楚。但她承受不了啊!她會真成了家裡的罪人的。如果真有什麼變故,這裡裡外外的人都會指責她,怪罪她帶耒不幸。她的心裡忽然感覺冷嗖嗖的。她再也提不起力氣去反駁母親。母親的這頂帽子實在是沉重,而且足夠大,封死了她的前路。
所以張珏乾脆不再做無謂的掙扎。
我走就是!
但我不能就這樣走掉。你們如此狠心,我無能為力,我就要讓你們急上一急。不到最後一刻我就不出門,看看你們會不會當著這麼多親朋的面拿掃帚掃我出去。
她回去慢慢騰騰地喂兒子吃了點粥。她自已卻怎麼也吃不下。她是五味雜陣,最終還是流下了屈辱的淚水。但所有人都在高談寬論,沒有人去注意她,體會她的心情。
父母看她已經「屈服」也就不再過來為難她。
喂兒子吃過飯之後,又陪兒子玩了一會,時候就來到了近10點。母親又來「探」了一下,看見她抱了兒子進了偏房準備哄兒子睡覺。有心想提醒她一下,最終到嘴的話沒有說出來,走了。
張珏哄完兒子睡著之後,又找姐姐妹妹聊天去了。姐姐和妹妹並不知道父母跟她的「秘密約定」。她也依然笑聲嫣然,看不出絲毫的勉強和破綻。十一點鐘的時候,母親又來了。說出來一下,有事和你說一下。
出去跟母親說了一會話,又進了來跟姐妹們胡扯。母親也很是無奈,又不能明著來。母親告訴她已經路紅嬸講好了,叫她去那兒將就一晚。
臨近12點鐘的時候,張珏向姐妹謊稱抱兒子出去噓尿,便抱著兒子出了門。
去到紅嬸家的時候,紅嬸人已站門口等了。估計母親都已跟她及她家人溝通過了。來龍去脈也應該說了明白,她也就懶得去費那個口舌了。她只禮節性地跟紅嬸打了個招呼。紅嬸喋喋不休替她的父母作法又解釋了一番。說希望你能夠理解父母的苦衷,同時也希望事後別去埋怨你的家人。人嘛,心胸得放寬一點,是非曲直須要分清。很多事做不到完美,也兼顧不了那麼多。只是委屈了你們母子。
紅嬸把張珏帶到一間房間里,說這裡她小女兒的房間,在外面打工還得幾天才回來,但她已打掃收拾妥當了。並把兩把鑰匙交給她,一把房間的,一把院外大門的。叫她安心住下,她夫婦要過去她家幫忙宰豬宰羊去了。
張珏淡淡應了一聲,並表示了一下謝意,隨她去了。
張珏把兒子放到床上,蓋上被子。邊捋被子邊黯然傷神。尤其撫上那張嬌嫩的時候,更是感觸良深:這才多大呀,就跟著媽媽受苦受罪!是媽媽沒用啊,沒能保護好你。寄人籬下不說還受那恥辱。媽媽連死的心都有了。對不起了兒子,只盼望你能早點長大。
黃黃的燈光搖曳在頭上,木格子框玻璃窗半敞著,寒風從外面吹了進來。她打了個涼顫,便把窗戶關了。
她把身子也裹進了被子,卻怎麼也無法入睡。
桌子上的鬧鐘指針指向了十二點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