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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愛在黃旗山

  隨著產期的臨近,張珏越來越煩躁。這段時間街上紛紛攘攘,林士凡整天讓她呆在家裡,悶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發現自已真的是愛上了這個男人了。這種美妙的愛戀,叫她如痴如醉,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感受。單是小小的思念就叫她雙頰桃紅,怦然心跳。她從此戀上黃昏。她憑欄遠眺。她有碎小的腳步。她在長街十字迎來他的身影,又害怕有日失去。


  而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她才驀然發現原來他們相愛已久。她才終於惶惶起來,總感覺他下一句就是跟她道別的話。


  她越來越下意識地不去想那一天,奢望著這日子長一點,再長一點。


  可廖婷婷年底要來東莞的消息,著實把她打擊得不輕。她開始憔悴起來,茶飯不思。


  林士凡拉著她去做了檢查,醫生的診斷是產前焦慮症。張珏對診斷書嗤之以鼻。她對著林士凡吼道:

  「你知道為什麼的,可你還帶我來醫院,是在做彌補,還是在做善後。」


  林士凡對她在大庭廣眾之下的無理取鬧很是無奈。同時也十分的懊悔,不該把未婚妻年底要到來的消息給她。他以為她會以豁達的態度接受這消息。畢竟他早己將他的情況告訴過她。他沒想到的是她的愛己深,深到己容不下一丁點別的東西了。都說愛是自私的,它排斥一切除他之外的事物;同時愛又是寬容的,它容納一切對它利好的東西。歸根到底,愛的本質是自私的。偉人之所以偉大,是他們將愛帶到了無私的境界。而凡夫俗子的愛情則更接近愛的本源。


  林士凡將張珏塞進了一輛的士,說,去華南mall。張珏既不掙扎也不再對著他吼叫。她突然安靜的像變了一個人,她捧著肚子,把頭深深地埋在胸口,綣縮在一角。


  林士凡心疼地把她摟到懷裡,用下巴磨蹭她的秀髮。他說:

  「醫生說可以多帶你出來走走。」他想對他說一些暖心的話,終於說出來的,卻是這硬邦邦的話。她就在他的懷裡一動不動地偎著,任憑著思緒飄去老遠。良久,她才說道:


  「沒用的。」


  她緩緩抬起頭,看著他,臉上已是滿滿的淚痕。


  「師傅,麻煩把窗打開一下。」她說,她感覺到他握住的她的手傳來了痛感,他怕她不小心變成了張紙片從窗口飄了出去。


  「師傅,轉道去黃旗山吧,我想去一趁旗峰山公園。」她又對司機說。


  黃旗山,位於莞城之南,是東莞八景之一。那裡風景秀麗,叢巒疊翠。上有通天奇燈籠,下有幽幽古廟。


  他們來時,已過了「遊人如織」的季節。卻更顯得曲徑通幽,古木森森。


  張珏徑直去了山腳下的宋代就修建了的觀音廟。東莞這個浮躁城市裡一個少有的清靜之地,也是附近居民祈福,許願之地。


  「我想一個人進去靜一靜。」她說。她把林士凡一個人留在外面。她燒了香,跪那兒,雙手虔誠的合了十。


  兩根香煙的時間過去了,她仍跪那


  兒,雙手虔誠合著十。林士凡抽完煙沖了急沖衝進去,擔心她身重,長時間的跪地會受不了。她回首望向他,已是一臉的平靜。那不嗔不笑的樣貌,石碑一樣刻在他的生命里,拋不開,也忘不了。(也成了他一生中的恥辱,懦弱的見證。)

  沒有爬山,他們沿著通幽的小路走著,一直走向公園的深處。


  張珏似是心結已解。


  走累了,她找了個小斜坡坐了下來。小草不知有冬,依然綠油油地做著春天的夢。林士凡先是坐在後面抱著她。她頭枕著他的胸口,一會兒十個手指頭在他的大腿上亂彈著,一會兒又踮起兩個手指頭,玩走小孩子的把戲,從他的膝蓋一直走到他的大腿根部。


  她突然仰起頭問他:


  「你認識駱駝祥子嗎?」


  她的思維跳躍很大,像林間的松鼠。


  「認識,我還坐過他的黃包車呢。」


  「你是傳說中的怪物嗎,坐過他黃包車的人都作古了。」


  順著她果然沒好果子吃,他便不再吭聲。


  「我是說我像極那駱駝祥子,我倆都像無根的浮萍,一個勁地飄著浮著。卻又都愛做夢,我們開始規劃人生路,我們的第一個目標都是掙錢,然後是買一輛車子。不同的是他要的是全新的黃包車,而我只想要台二手的電瓶車。」


  「他三年之後終於擁有了,而我的還在路上,遙遙無期。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想擁有你,我是不是太貪心了?小小的目標都完成不了,就想擁有全世界。」


  林士凡輕輕地把她放了下來,讓她躺著,頭枕在他的腿上。將黑色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他撫著她的秀髮和微蹙的遠山似的黛色的眉。她的眉頭連綿,並不像說話語氣那樣平靜。他從那裡觸到她的凄然,他明白她的所想。他下意識的想把它們撫平。


  「看來落霞說的是對的,你就喜歡重口味,你說你,愛窈窕你會死啊,幹嘛偏偏愛大肚婆?」


  「上天讓我們相愛,並沒有告訴過我大肚婆愛起來更有味道,傻瓜。」他說:

  「士凡,你說將來你把她的肚子也搞大了,是不是就此忘了我?」


  「很多的時候我也在問自己,當時為什麼就不想想,這個時候去愛對方,對嗎,你又能拿什麼給予對方。小魚,是我魯莽了,沒能好好考慮你的處境,叫你左右為難。」


  「你才是傻瓜,」她反過手去摸了摸他那短碎的頭髮,滑過臉龐,停在他這兩天不及剃掉的胡茬上。她笑笑,說:


  「什麼都考慮周全了,還怎麼去愛。我們只是出了點小偏差。我原以為只是蜻蜓點水呢,鬼知道怎麼就迷了心竅,越陷越深了。」她望著深遠的天空,繼續說道:


  「士凡,你說將來你把她的肚子也搞大了,是不是就此忘了我?」


  林士凡有點慌張,他用兩手往後撐撐,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問題太過深遠,像懸涯對面的花兒,不好回答。


  「你不是說在你面前不提她的嗎……」


  「但是今天我想聽,你知道的,繞不過的。」其實她還是心存奢望的。她的內心並不如表面看起來的那麼平靜。


  「我跟她是有婚約的,跟她的訂婚戒指也是認識你之後才取下來的,只要是怕你胡思亂想。然而我們性格都有點傲,雖然己經訂了婚,輕易不肯向對方低頭。我在外面打工,她在家當幼兒園生活老師。我想讓她跟我南下,婚後我們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她念念不忘的是她的幼師夢。她說除非你能在那邊站穩腳跟,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她說她無法忍受跟我們一塊窩在出租屋裡一輩子。我說行,假如一切如你所願,我沒有能在這邊供上一房子,三年後,你若不改初衷,你選好婚紗,我回去娶你。如今她用三年時間考取了幼師資格證,成為了一名真正的幼師,而我仍在東莞這座城市裡兜兜轉轉。我若守承諾,這次她的到來,我可能要暫別了這座城市。」


  「可我愛上了這裡的一切,包括你,如果不是你身重,我想帶你爬上這旗峰山頂,站在通天燈籠上,俯瞰這座美麗的城市。我熟悉了這裡的一切,我無法想像我將如何面對疏遠多年的家鄉和即將要生活在一起的女人,畢竟闊別已久。」


  「士凡,還記不記得上次我跟你說的話?」


  「哦?什麼話?」


  「哼,我說的話你都敢忘記,你是不是對我也是虛情假意?」


  「好,好,稍等片刻,我查查小魚語錄。是愛在當下?」


  「我是說,分手時,可不可以不說再見,不說再見或許就真的不會再見到你。如果時間不足夠把你遺忘,我不知道到時該拿什麼身份去面對你?」


  「還有,分別的時候,你不用分心去照顧我的感受。我不會去見你未婚妻。但我會送你離開,假如那天我還能走得動。在車站,你的視線內,一定會看到我的身影。」


  「哦,對了,來公園怎麼能忘了拍照?你諾基亞有拍照功能吧?」


  那天,他們拍了很多照片,霸佔了他的相簿內存。


  拍罷,她指著她躺在草地里的一組相片問道:

  「士凡,你看我像不像一頭抹香鯨?」


  「身寬體胖,像,」他說:

  「那是一種美麗的海洋生物。」


  「那擱海灘上的呢?」她追問他,

  「它們蹦達不了多久的。」


  他無言以對。


  有一種死,無聲而漫長。像老象,它們走在蒼茫的黃昏里,孤寂地走向自己的埋骨之地。也有一種死,就像這擱淺的抹香鯨,它們的死短暫而炫麗,卻驚艷了整條的海岸線。他想說,來,來我這兒,我這兒有的是湛藍的海水。可看著忽然悲傷起來的她,竟無法找到合式的語言去安慰她。他感到深深的無力和自責。就算狠狠說幾句狠心的話又能怎樣,就能減輕彼此的痛苦嗎?他摸了一根煙點著,又很快掐滅了。他繞過一棵大樹,背風方向找了一空曠的地方,又點了根煙,慢呑吞的吐著。斑駁的樹影雜亂無常,拼湊出許多刻板的圖像。又意識到山林里抽煙是不允許的,不得不又掐滅了。沒有香煙在手的他更顯形單影隻。他望著遠處,同樣的心煩意亂。


  張珏從後面走過來,從後面將她抱住,她把她的頭埋在他寬厚的背上。


  她小聲地說:

  「士凡,你真的不是什麼好人,你是個壞蛋,你讓我徹底淪陷,卻又不來拯救我。你知道嗎,本來就不屬於我的幸福,我卻積累了這麼多。而幸福積壓得越多,我就越痛苦,得不到疏導,終有一天我會窒息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來這黃旗山嗎?你知道我剛才在觀音廟裡祈禱著什麼嗎,又許下的是什麼願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我跟菩薩說,願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今天過後咱們就忘了彼此。看來是不靈的了,你一領我出門的時候我就給忘了,我整顆的心都撲在了你身上。一路上,我總聽見有個聲音對我說,你就再掙取一下嘛。可我又不想叫你為難,你說我該怎麼辦?」


  ……


  真的要讓心在這燦爛中死去嗎?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你給的愛是有限的,不是沉甸甸的重量,也不是金子般的質量,而是時間。是有限的時間!

  我怕我堅持不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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