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叫張珏
我對這個女子很熟悉,又很疏遠。熟知她的一切,在一些方面又知之甚少。比如說情感方面。我知道的,她有三段情感,只有第二段情感經歷有比較清晰的紋路。第三段最隱晦,糾纏不清了許多年。第一段,沒有婚姻,有個兒子。兒子隨父姓黎,叫黎俊。她對他十分嚴厲,近乎苛刻。她從來沒有在孩子的面前提起過他的生父。在她現任丈夫那裡,估計也是知之甚少。只是隱約知道他們分分合合多次,最終也沒有走在一起。連談婚論嫁那一步都沒走到。家裡人也從未見過。姐姐可能有過一面之緣,但也僅限於此。可能到現在印象也已是模糊。每當有人無意中提起,她總是沉默與對。她似乎是在用沉默來遮飾她的落莫,或許她內心也已平靜,內心已無波瀾。她跟她現任的丈夫,更像一場交易。他們雖然也經歷過追求,戀愛,婚姻的全過程。但那也只是個過程。對此,她的丈夫應該也心知肚明。他們還是走在了一起。或許她的丈夫對她還有奢望,這個漂亮、堅強的女人,最終能夠接納他,他能完完全全擁有她――但這個女人卻是在利用他。
這個一拍即合的婚姻,奇迹般維持了下來,各自在裡頭索取,貌合神離。
她現在的丈夫個頭很小。他倆一塊出去的時候,當然他們現在己經很少一同並肩走了(應該說自從結了婚之後,他們就已經也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走前面,她總愛落後面。女人總喜歡比自已高出一截的男人,「高大」情結總能給女人帶來目光上的愉悅。恰好他人的目光對她尤其重要。年齡上他大她十來歲,結識時她才二十幾,他己近四十。從根本上說,他不應該出現在她的世界里。在某個特定的環境里,他們不會交匯在一起。她說,他的出現就是一個意外,但我認為這也是一種必然。
小黎俊六歲那年,她帶著她的男朋友回老家,確定了關係,還沒結婚。一則例行見父母,二則給自已一個交待。那也是她丈夫唯一一次到女方這邊。她受傷害了!多麼驕傲的一個女人,為了兒子,她低頭了。她家裡男丁少,就一弟弟,弟媳已生了第二胎。夫妻倆經營一家小食品店,每天早出晚歸的忙。姐妹都出嫁外地,一個比一個遠。基本上是一年回一趟家。回來的那天一早,父親就賭氣出去了。母親張羅的一切。母親的縷縷白髮像秋天裡的稻田,不曾梳理,凌亂而蕭瑟。臉色發黃,眼瞼微浮,秋風裡萎萎縮縮。她看到母親的樣子,心裡也甚是悲傷。她想說一些讓母親能夠寬心的話,但是一句也說不出來。他們三個是晚上到家的,農村天黑得早,七八點就不見了行人。小傢伙已在車上睡著了,下了車睡眼朦朧的走得一揺一晃。母親打著手電筒老遠地去接他們。她眼睛有點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倒是男人問了聲好,讓她生出些許感激。母親也是直腸直肚,她說「怎麼沒你高」。讓她把眼淚直往肚子里咽。似乎夜色也正如她所願,秋風也不曾走漏她的風聲,恰好掩飾她的脆弱。
第二天,母親一如往常的掌燈操勞。她晚上總是睡得少,現在操心事多了,就更橫豎睡不著。她攝手攝腳的摸黑起來,但還是吵醒了同樣滿懷心事的兩口子。可能是都起得早,感覺這一天太陽升起得很慢。泛白的天際並不活躍,高深的穹頂懸著稀疏的星星。泥地,草叢旁蟀蟋的鳴叫斷斷續續,幾聲犬吠,空氣微涼。她們坐在沙發上小聲地討論著今日的行程和一些瑣事。弟弟,弟媳匆匆吃過早點就出去開檔去了。母親因為有客人在就沒有跟過去幫忙。父親還在假眠中。母親一會張羅著早餐,一會又忐忑地過來陪著未來的女婿說著話,怕是冷落了人家。儘管打心裡不滿意這女婿――未見之時就已有微詞。常嘮叨,很是糾結。但她也是一個無主見之人,儘管糾結,矛盾,應有的禮儀沒有少。
「魚,你爸起來了,你細聲一點跟他說,別沖。」她母親突然說道。魚是她的小名,還是她父親給她取的,說她的性子像鹹魚一樣又臭又硬。
「千萬順著他點!」母親有點驚慌,退了出去,不忘再提點她一下。
「明智,等下我跟爸說點事,你千萬別插嘴,我爸這人脾氣有點怪。」她正色道。她知道她父親的脾性。她不僅樣貌似她父親,脾性也跟隨父親。兩個相同性格的人是很難相處的,即使表面和氣,也是壓制著的兩座火山。父親昨晚晚於他們,凌晨才從鋪子(村裡的小賣部,設有賭場、電視娛樂等)回來。他除腳步聲十分沉重之處,還把門磕碰得特別響。他一聲不吭,唬得母親也不敢吱聲。往日里母親總愛有事沒事在他耳邊啐嘮著什麼,尤其大事。她巴望他能給她拿主意。像女兒婚姻大事,更應該徹夜商談。父親的一聲不吭,和母親的噤若寒蟬讓她心裡很是黯然。所以她一大早就起來,稍加梳妝就在大廳里等著了。說辭也早已熟稔。
她父親是個高瘦之人,因為胃不好,臉色臘黃,頭髮摻白。多年沒有勞動,雙手白晢,青筋隱現。他沉默寡語,語言卻極具攻去性。是個很難相處的人。他起來時,天己放亮。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和混濁沉鬱的眼睛。
「爸,我們昨晚到的……」張珏小心翼翼說道。
父親也不乜斜一眼,徑直出去了。屋裡沉靜得可怕。「咣」一聲,父親摔門出去了。一會兒,又「咣」一聲,大院的門也給踢開。母親追了出去,對他的背影埋怨道:「就知道出去,就知道出去。」待到父親走遠了,才又怒氣沖沖的低吼道:「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嘛,咩事都不理,咩事都不理!」母親把苦水往肚裡咽了,然而額上的苦楚卻無法舒展。
同樣受到屈辱的還有張珏,她憋紅了臉,站在那一動不動。父親的無視像一根針,刺在她的心理。她預想父親會指責甚至大罵她一陣,她也做好了逆來順受的準備。她嘴裡嚅嚅,頭抬了抬,最終沒有流出眼淚來。回頭,她望了一下仍在屋裡熟睡的兒子,心裡更是苦痛不堪。
姜明智倒了一杯溫開水遞給她。他不大清楚狀況,但也知道自已的處境。他知道要得到這個女人,最後一步絕不能出任何差錯。他跟前妻離婚已將近十年。又因流產,沒有孩子,所以十分想擁有一個家庭。眼前的這個女人他孜孜不倦的追了三年,才終於扣開她的心門,接納他。而且又懷上了身孕,這是他的曙光。他知道她的情誼有幾分,她時常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她的冷淡。這些在他看來都不是問題。「她毫不矯情,也不虛偽。」他說。想擁有一個完整的她,就必須有所付出,包括她視若生命的兒子。
「別著急,等陣我們再跟爸好好談談,一定可以的。」他按她坐下來,說道:
「我們必須得到他的首肯。」儘管他也很是不安,他還是鎮定下來安慰她。
她有點感激地看了下他,態度終於軟了下來,她說:「我知道,」她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但你千萬別告訴他我有了身孕,他有點偏激。」她本來想說他父親保守,愛面子,但又覺得不合時宜。
母親永遠不會掩飾自已的情緒,她皺著眉進來了,她喋喋地訴說著她的不滿:「你的死父親又出去了,那陰間人世事不理,唉!」張珏看著母親緊鎖的眉頭,心裡又是一緊。她是愛母親的。要說這個家庭還有她愛的人的話,留戀之人,這個苦難又多磨的母親是她唯一掛心上的。像所有的孩子習慣了享受母親的勞作,她靜靜地看著媽媽把小茶几收撿乾淨,把早點端上來。她母親不會白話,普通話也不精通,總含半勺的土話。無法去為自已丈夫的行為解釋,致歉。所以她把所有氣都撒在丈夫身上。她說:「那棺材人就是那德性,你跟明智說說,叫他沒事多擔待一下。」
她見母親這樣說,心裡很是有愧。她對母親說:「媽,你放心明浩他心裡寬著呢,」她心裡有些黯然,但母親並不是一個很善於察言觀色的人。她自知,越是嘴裡說沒關係的人,就越是記事兒的人。「沒關係了媽,可能是我們的決定太過唐突了,爸一時半會接受不了。」姜明智接過話來說。「等你弟中午回來,叫他跟你爸說說去,興許等他明了你的難處,明白你的處境,會有轉機。」「唉,你呀就是不讓人省心,你姐你妹我都沒操過心,你妹嫁遠,生活壞一點也沒讓我這樣愁過,好歹兩口勤快省著點還能湊合,你呀從那個黎柏然開始……」「媽,你就別說了,」張珏不滿母親的口無遮言:「你怎這壺不提提那壺。」「好了媽不跟你說了,我跟明智出去一趟,看看分局那邊辦戶口要哪些手續。」她怕母親的喋喋不休,也看出來了未婚夫的尷尬之色。黎俊的戶口,是她的心病。明年升一年級,黑戶上不了。這也是她心急如焚回這趟家的原因。甚至她都已經向姜明智直白表明過,兒子的戶口是她的重中之重,解決與否直接影響到他們的婚姻。姜明智說,行,什麼都依你。但孩子必須跟我姓,改名。為此,他母親那邊特意給孩子算了一紙命,算名婆說叫姜子銳,五行缺金,小名銳仔。她不得不妥協,同意了。
她估摸著分局上班時間,得早去撕號排隊,路程也不近,晚了得排下午。公務員上班可能晚點,下班可準點,一刻鐘都不逗留。他倆本也沒什麼胃口,匆匆吃了點,挎了個包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