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艾維娜的離去
早晨，天陰陰的。灰色的雲聚在一起，大片大片地簇擁著，把天壓得很低，彷彿抬手就能摸到。蜘蛛早早地織出豎網，螞蟻成群結隊，把食物搬出洞穴。
獵人學院，廚房內。
伊蓮站在灶台旁，看著天邊的烏雲，臉色不自然地冷漠。
羅伊從門外進來，他剛給柴火堆蒙上稻草，見到伊蓮獃獃地站著，心中嘆息一聲，走上去握住她的手。伊蓮的手冰涼，輕若無物。
羅伊輕聲說：「別怕，我們已經離開育嬰院，你也不用害怕下雨了。」
窗外，滴滴答答的小雨拍打著屋檐，伊蓮靠近羅伊，喃喃念著：「已經離開了，已經離開了。」她緊緊地握住羅伊的手，彷彿握住夏天。
小雨引思潮，羅伊握著伊蓮的手，不禁想起過去嬤嬤懲罰——跪在雨里，鞭子狠狠地抽在身上，直到昏厥。醒過來，伊蓮和自己已經被關到潮濕陰冷的地下室，整整三天，依靠發霉的黑麵包與滲漏下來的髒水生存。
三天後，孤兒把他倆抬出地下室，嬤嬤笑著問道：「出來就好，別再犯錯了，嬤嬤不忍心懲罰你們啊。」嬤嬤笑得，眼角的皺紋堆湊成一朵花。
又黑又冷，一直是這樣。
從記事起，除去伊蓮，自己的記憶里藏滿深不見底的黑暗。乞討時大人的冷漠，同齡人的戲弄；幫工時，老闆根本不把他當人看，日日使喚到深夜；嬤嬤慈祥笑臉下的冷酷、無情；同院孤兒間的勾心鬥角。寒冷刺骨的黑暗從他的肌膚滲入，一寸一寸地侵蝕。
也許，自己天生就是神明厭棄的孩子，在陰暗角落苟延殘喘的下等人。
直到那一天，艾倫老師抱著自己的肩膀問：「兄弟，這裡是慈心育幼院嗎？」直到那一刻，艾維娜院長溫柔地看著自己，笑著說：「我願意帶著所有參加測試的孩子們離開。」
光明猝不及防地到來，守候一生的願望突然實現。
「這就是人間的陽光嗎？」
羅伊摸著心臟的位置，那裡湧現出的暖流令他陌生，也令他欣喜。
他摸著伊蓮碎金色的頭髮，柔聲說道：「十五年，我們跋涉十五年，終於走出冬天，尋找到你我的家園。」
伊蓮緊緊靠著羅伊，顫抖的身體逐漸停息，略帶迷茫與疑惑地道：「你我的，家嗎？」
羅伊笑著說，聲音響亮，像初生的馬兒：「對，家。」
奧法學院，院長辦公室。
甘道夫的辦公室簡潔到不可思議，諾大的房間中只有一顆漂浮的碩大水晶球。潔白牆壁看不出材質，透著光滑溫和的感覺。單單一面窗子落在東面，繁星花紋的窗帘永遠不打開，屋子內一直保持微弱卻不暗淡的亮度。地磚是褐色的，堅固、深沉，隱隱透著生機。
辦公室沒有門，奧法學院傳說，只要院長允許，在學院內的任何一處都能直接進到他的辦公室。
安靜的院長辦公室里，藍白色的傳送門打開，發須潔白、頭戴尖頂帽的甘道夫院長一腳踏出，來到水晶球前。
老人熟練地將精神力注入水晶球，球內，淡藍色的液體化作旋渦，旋轉不停。老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旋渦，彷彿其中隱藏著另一個世界。
半晌，旋渦漸歇，液體消散無形，水晶球重歸寧靜。
甘道夫在思索，水晶球晦澀難明，縱然是稱號實力的他也不能簡單解析。片刻，甘道夫拿出奧法之書，連接奧古斯通。
奧古斯通正在冥想修行，關閉奧法之書的信息網，屏蔽外界聯絡。即使如此，他的奧法之書仍然不能拒絕甘道夫的連接，一股輕柔的波動喚醒奧古斯通。
「孩子，你的機遇在風吹過的地方。去艾倫那裡，你能收穫更多。」
奧古斯通面露疑惑地道：「院長大人，我追尋奧術的真實，為何要去獵人的學院？.」
「初階到中階的道路有許多，但是歸根結底是三種。一種是深入，淫浸多年有所得，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晉陞中階；另一種是廣聞，觸類旁通，廣開視野，在舊處發現新東西，邁入中階；第三種不可捉摸，前人積累，神明啟示，無所規律，反掌間入中階。」
「小奧斯，我看到風吹過海格城，飛向東方。然而風帶來的星光不曾離開。星辰照耀著的地方，也是神明注視的地方。」
奧古斯通點頭道：「我知道了，院長。」
奧法之書的光芒減弱，直至沉寂。
里斯特綜合學院，機械系主任辦公室。
螺旋花紋的駝絨地毯依舊厚重，牆面上的齒輪旋轉不停，忽然，大齒輪戛然而止，千百個齒輪隨之停滯，原本永不停歇的齒輪們，由永動變為寂靜，只用了一瞬。
瑪麗正襟危坐地坐在辦公桌前，眼角眉梢間里露出冰冷。
齒輪剛停，她立刻有所反應。踩著高跟鞋，幾步走到牆前細細查看。
「這塊齒輪停住，還有這裡，什麼，奧古斯通竟然去了獵人學院！」
瑪麗眉頭輕蹙。
她在海格城多年，知道一些隱秘。奧古斯通是下任奧法學院院長的種子之一，也是王國大人物中意的人。他去拜訪獵人學院，這其中的意味令人深思。
「是甘道夫院長拜託艾維娜那個賤人訓練奧古斯通？還是，賤人已經離開，院長借奧古斯通表明態度？」
「可恨，賤人氣息一絲不漏，這套齒輪半點痕迹都捕捉不到。」
瑪麗眯起眼睛，暗道：「看來獵人學院近來有動作，要早做打算。」
獵人學院，艾倫房間。
一張乾淨的床加一件方形的木桌，艾倫的房間很簡單。
按時起床，艾倫睡眼朦朧地整理好被子，洗漱乾淨，再把頭上的呆毛壓下去，穿戴好，拿起兩把大葉傘便往艾維娜的房間走去。
「砰砰砰！」
「艾維娜，吃飯了！」
半天沒人說話，艾倫摸摸頭，心想：「難不成先去廚房了？」
撐著傘，小雨滴落在石板上，蹦起數瓣水花。艾倫轉身來到廚房，炊煙陣陣，伊蓮和羅伊已經煮好早飯。
艾倫覺得有些不妙：「伊蓮，羅伊，你們見到艾維娜院長了嗎？」
兩人對視一眼，搖搖頭。
來不及和兩人說話，艾倫轉身跑回雨里，兩把大葉傘啪地丟在地上。
羅伊撿起大葉傘，奇怪地道：「艾倫老師怎麼了？這麼匆忙，連傘都不拿了。」
艾倫飛速地跑過教室、穿過藤葉長廊。小雨順著艾倫的臉頰流淌，頭髮也變得濕漉漉的。匆匆跑到艾維娜的房間，艾倫一把拉開房門，喊著：「艾維娜，你在嗎？」
房子里一切都在，唯獨沒有艾維娜。
艾倫四下環視，地面乾淨，被子整齊，家具有序，花瓶里換著新採摘的花，花下是一封信。
艾倫按下心中的不安，拿起信，仔細讀著。
「艾倫親啟：
匆匆離去，心緒實多。
我經歷過許多離別，本以為能坦然接受，臨到頭，還是膽小得沒去見你。
不過，你可要努力建設學院。等我回來，學院要是連一個安格金獎都拿不到，哼哼，小心你的屁股！但是遇到事情不要逞強，克里斯蒂安會幫你。還有，小心裡斯特學院的一個叫瑪麗的機械師。
最後，感謝阿爾忒彌斯的眷顧，讓我遇見你。這段日子，我的心中充滿喜悅與安寧。謝謝你，艾倫。
勿念，安好。
艾維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