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痛飲百杯
三百里路,厚袞刀用了兩夜一天才趕到,他身下的戰馬疲累的口吐白沫,就是拿是一人雙馬也抵不過他們兩夜一天的急趕,不休不眠。
春閑關的城門已經大開,厚袞刀自己身後帶著三萬鐵騎,他留下一萬鐵騎在春閑關二十裡外停馬休息,身後的兩萬騎兵牽著一萬軍馬向春閑關趕去。
前天他和褚麓山各帶四萬兵馬,到了第二層次防禦線上,褚麓山留下一萬的步騎,將所有騎軍都交與了自己,自己帶著先鋒三萬人疾行,先行構建防禦線。
又等了一個時辰,後面的三萬兵馬趕來在厚袞刀的軍令當中入了春閑關。
此時春閑關兵馬總計六萬,領了吃食,分兵一萬五千趕赴春閑關三城左右兩翼的兩城。
一萬人當場休息,在春閑關將領江審雲派出來的三千兵馬的協助下構建了第三道防禦線的拒馬樁、荊棘、騎兵坑等等設施。
說是協助,其實是三千兵馬在熱火朝天的抓緊趕工,一萬人抓緊時間回復體力。
「咚咚」的打樁聲也驚動不了倒在地上熟睡的士卒,現在能讓他們清醒的只有戰馬的賓士聲和號角。
「將軍,您入城休息片刻吧?這裡有末將守著。」江審雲相貌儒雅,使得一手好長矛,以前是在厚袞刀手中當個副將,因為善於守城被厚袞刀申報朝廷,調任他當了春閑關主城的守將。
「不了,你讓你的人抓緊時間構建好工事,記住外放斥候五十里,以煙花為號。」厚袞刀趕來兩天一夜的路,也有疲憊之感,江審雲在一旁勸告他聽不進去,打了兩個哈欠就跑到工事那裡看各項布置。
「將軍,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江審雲猶豫的問向厚袞刀。
厚袞刀只說了一個字:「講。」
「將軍,我當初在您手下當兵,是您的門人,你在軍中是一泰山北斗。今日您對戰黑甲軍聽從陳慶之的話退守三百餘里,無異於將三百餘里拱手相讓給黑甲軍,這件事傳到朝廷耳中,那些人不會善罷甘休,傳在百姓耳中,您會被罵老糊塗,丟了您的一世英明。這樣值嗎?」江審雲躬身低聲的說出心中的疑惑,厚袞刀現在行為會毀了他的晚節,無論是誰,以厚袞刀七八十歲的年齡都不會去做有損自己名節的事,放在江審雲身上,他不過三十二,也不會做這種事。可能在剛參軍的時候會這樣,不過他現在身居高位,低不得頭,容不得半分的名聲有損。
厚袞刀還在巡視邊軍,這是他的習慣,一旦披甲,每日三次巡視,從未間斷。
他讓江審雲陪在自己身旁,身後帶著十幾個親衛,繞著工事走著。
「審雲啊,你以前在我手下當兵的時候是一個刺頭兵,剛一入軍就相當百夫長,先是把你的伍長給打敗了,然後有打敗了你自己的百夫長,結果不知量力又想挑了你的千夫長,結果被你千夫長打的三天下不來床。」厚袞刀說起江審雲當初在自己手下當兵的趣事,江審雲聽到厚袞刀說起自己的往事,哈哈一笑,說道:「自己當時不知量力,結果還是老老實實的做了一個刀盾手。」
厚袞刀笑道:「是啊,你當時是不自量力,你啊那時候有股子衝勁,每次打仗你就沖在最前面。以前是為了剿滅北庭的邊衛,北庭裡面最厲害的是他的大戟軍,雖然有蒼雲軍,可是我們也不想落在他們的身後,每次打仗就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你呢,就比打了雞血還要雞血,每次傷痕纍纍的舉著敵人的頭顱興高采烈的跑到書記官那裡登軍功。後來你軍功累計之後,就漸漸的不喜歡沖在前面了。」
說道後面厚袞刀聲音有些沉了下來。
「為什麼不喜歡沖在前面了?我沒有問過你,你到底是怕了?還是想要享受自己的位子了?這我不管,我只管最後你能給我大勝仗。後來在二郎山一役的時候,你突騎冒進被北庭埋伏,全軍覆沒,你一個人逃回來跪在我的面前哭著喊著讓我撥兵給你,讓你去報仇,我被你哭怕了,給你三千人,你給我帶來了北庭士卒一萬人的頭顱。那時候我還覺著你挺厲害,沒變。」厚袞刀停住了腳步,嘆道:「我老了,你也變了。」
「將軍。」
江審雲剛要說話,厚袞刀一擺手說道:「聽我說完,你現在博得現在的地位確實是很不易啊。所以我會奪了你的兵權,然後給朝廷一封自白書,承認是自己自作主張將你給綁了。」
「可是日後,你一定要給我好好守住春閑關,我死了,你給我好好的守住春閑關,你死不死我不關心,春閑關不能丟。」
厚袞刀指著西邊,指著連城所的方向說道:「前面陳慶之和褚麓山帶著兩萬人要攔住黑甲軍的鐵騎,我運氣好,還趕到了春閑關,只要楊越雲帶著十五萬主軍入了春閑關,我也就可以進城了。他們兩個只怕現在已經死在了前面了。陳慶之一萬陷陣營,褚麓山一萬鐵浮屠,我一萬屯山營。三萬人你說我們死得值不值?」
江審雲欲言又止。
厚袞刀斬釘截鐵的說:「值!我們以三萬人換一場可以打得贏的仗。我們不是為了升官發財,我們要的是國泰民安。當初我入軍也是為著升官發財來的,後來發現死在我身邊的人太多了,才知道入軍不是為了升官發財。」
江審雲點頭說道:「我錯了。」
「你錯了不要緊,我會將你調離這裡,為了給我們保留能夠反攻的將領。記住了,不只是三百餘里,還有黑石城外的百餘里也是我們的地方,日後過了連城所就要把那塊地也要收回來。」厚袞刀握住腰間的戰刀,沉聲對著江審雲說道。
江審雲點頭道:「我會的。」
「我也老了。」
厚袞刀伸手摸了摸自己兩柄的白髮,兩夜一天的急趕,心中愧疚不安,他的白髮已經蒼蒼了。
「有一個蔣起戈的軍法官,念了一句詩,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厚袞刀拍拍江審雲的肩膀,哈哈一笑就走了。
江審雲站在原地,忽然無奈的一搖頭,他催促手下士卒加快構建工事,而厚袞刀坐在一個木墩上面閉目養神,他身邊的親衛圍在他身邊,過了一會聽見厚袞刀傳來的呼嚕聲,眾親衛相視笑了笑。
他們的將軍終究還是老了。
城內魚貫而入的士卒將百姓們都給嚇住了,他們都以為是連城所被攻破,想要問些什麼,可是這些士卒除了入駐軍營和守城之外,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兩天一夜的趕路,他們疲憊的不想說話,還要續著精力守城。他們退回來就是為了守住這一座城,連城也守不住,他們就再也沒有什麼臉面豎起大周的那桿軍旗。
先鋒將軍趙撫昀站在城頭,讓城頭兩千士卒和自己手中五千士卒交錯守城換位,他站在城頭眺望城外,隱約看見的火光讓他心中稍稍安定。
「傳令下去,全軍抓緊時間休息,如果守城的時候有一點的疲懶,立即軍法從事。」趙撫昀對身邊的傳令兵傳令,他坐在城頭的階梯上,拔出自己的刀用一塊布輕輕的擦拭。
他和厚袞刀說過,讓他來構建第三道防禦線,被厚袞刀拒絕了,理由是厚袞刀已經老了,死不足惜,而他們還年輕。
是啊,自己還年輕這就是自己還能苟活的原因,可是現在這樣苟活讓他承受不了。苟活就是屈辱,他承受不了屈辱。
在他登上城牆的時候,他就告訴自己要讓黑甲軍在春閑關外為自己的苟活付出代價,他的脾氣很硬很臭,碰上戰事,往往就是崩了自己的牙齒也要啃下來,所以他是陳慶之陷陣營的副統領。陳慶之離別前對他說,以後要再練一支陷陣營出來,能夠堪比蒼雲軍的陷陣營。
他承諾了自己會做到,不過他還說,陳慶之也要活下來,陷陣營總要有一個統帥,自己只能做副帥,只統帥的位置只能是他。
陳慶之哈哈一笑,拍了拍趙撫昀的肩膀,囑咐他幾句,就催他走了。
或許吧,他二十八九的人,對著一個二十齣頭的少年多了太多的尊敬。
陳慶之做得比他好,這一點,他承認了,不過他不能承認的是自己不能給掩護他們撤離的弟兄們報仇。
報仇成了他現在的目標。
城外江審雲同樣也為了不辜負厚袞刀的期望。
兩個人現在看上去頗多了些相似之處,這種相似往往是需要用命來填補的。
同樣他們作為將軍,自然是要用命填補,自己的命,自己士卒的命,還有敵人的命。
大戰即將來臨的日子,他們過得會無比煎熬,因為他們急於想要證明自己給一些人看,死了的,活著的。
重不重要?重要。
重要到,他們現在可以以自己的命去換回來。
趙撫昀忽然想喝酒了,陳慶之總是說:痛飲百杯。可是一杯都沒有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