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姐姐
子虛站在小樹前,有那麼一瞬腦中似乎有什麼要破土而出,但是轉瞬又歸於一片茫然。放眼望去,眼前的景物十分熟悉,彷彿自己已經看過了千萬年之久。但是,仔細想的時候,又十分的陌生。陌生到從來不曾來過一般。
一個高挑的身影從茫茫的沙漠深出緩步走來。容長臉,劍眉深鎖。
「櫟川。」子虛並不奇怪自己怎麼知道這個年輕男子的名字。她天生就有這樣的能力。見人一面就能知曉那人的前生往事。眼前這個年輕人,是看守須彌之虛門戶的芥山大神。本體是芥山上一棵萬年櫟樹。自來和紅衣的關係親厚。他此時現身出來,多半是為了紅衣。
果然,櫟川道:「子虛,我要入世。」
「好。」子虛木然的點頭。要走的,留不住。看來,她需要重新去找一個守山大神。
櫟川轉身便走,一條大路在他腳下延伸開來。櫟川認得,這是不歸路。千萬年來,能從這條路走過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他從沒想到過,自己也有踏上這條路的時候。但是為了紅衣,他認了。
「你不喝一杯再走嗎?」望著櫟川越走越遠的身影,一股難以言喻的蒼涼和孤寂從子虛的心頭升起。她甚至很是羨慕走在不歸路上的櫟川。至少他可以為了心中所想,去追求。而她,出了眼前這一片荒寂的沙漠,一無所有。
櫟川的腳步頓了頓,但還是頭也不回的走進六道輪迴里去了。他和紅衣一樣,寧願受業火焚燒,也不願意喝她一杯踐行酒。
紅衣和櫟川應該是自己最親近的人,自己都不能為她們網開一面。一瞬間,子虛懷疑,自己這樣做是不是真的過於絕情絕義。
「子虛。」恢復意識的宇清平察覺到懷裡空蕩蕩的,頓時慌張起來。他的眼睛被閃電的強光刺激的看不見了,耳朵也被震的失聰。只能摸索著尋找那個單薄的身軀。
子虛遊離的神思被他的吼聲拉回。她伸出手,拉住了宇清平胡亂揮舞著的大手。宇清平這才安靜下來,但是十分的沮喪:「子虛,我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子虛輕輕拍著他的手心,在他手心裡寫道:「沒事,有我呢。」
宇清平愣了愣,翻過她的手掌寫道:「你說什麼?」
子虛重新寫道:「有我呢,我會治好你的。」
宇清平忽然笑了。他的化身是那種溫潤如玉的富貴公子的樣子,此時一笑猶如暖玉生花,分外的養眼。可惜子虛不懂得欣賞,見他笑了,也跟著露出笑容。
宇清平笑了一陣,在子虛手心裡寫道:「那我可是因禍得福了。能跟在子虛上神的身邊,就算是做個寵物,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呢。」
子虛笑著在他手心寫道:「你的因果到來時,我也強留不得的。」
宇清平的笑容僵住。許久寫道:「我若是不走呢?」
子虛眼前忽然顯現出紅衣憤恨的面容:「子虛姐姐,你好狠的心。」她忽然就有些說不出口那些道義凜然的話來。愣了片刻才在宇清平手心裡寫了兩個字:「回吧。」
無論以前經歷過什麼,還記得些什麼,忘記了些什麼。須彌之虛還是那個須彌之虛,無處不在又無處存在。她還是那個子虛,身為天道鐵律,秩序法則。於無情處多情,於多情處無情。只是紅塵內外,最難覓那知己一人罷了。世事本不全,既然覓不得,何苦再糾結呢。做好自己也就是了。
來時宇清平牽著她的手,回去時她牽著宇清平的手。須彌之虛要說大,天上地下,紅塵內外和它相比那就是滄海一粟。要說小,如同掌上芥子,子虛的指甲縫都容得下還綽綽有餘。
所以,她牽著宇清平,一步之間就回到了客棧門前。
「回來了?」玄荊坐在子虛往日坐著的位置上,故而很輕鬆就能看見忽然出現在客棧門前的二人。
子虛環視四顧,離開時正是寒冬臘月,這時已經是春暖花開。但原本無精打採的絨花樹,在這春光里也萌發出嫩綠的芽兒,顯得生機勃**來。子虛明白,這棵樹就是那棵感自己眼淚而生的小樹苗。自紅衣走後,它就生長在須彌空間之中。已經不知陪伴了自己多少歲月。可惜自己飲了寂滅之水,不知道罷了。
如今再看見他,忽然生出些許感慨來。
玄荊很快就發現了宇清平的異常,用疑惑的眼神望著子虛。子虛並不隱瞞:「他現在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玄荊更加好奇,要知道宇清平身為上古神獸,真想不出誰能把他傷成這樣?
子虛不理會玄荊目中的八卦,牽著宇清平上了樓,把他送進了客房。宇清平的傷不知道需要養多久才能好,不過子虛並不擔心。她有一樣法寶,那就是寂滅之水。
寂滅之水對於宇清平來說就是催眠葯。給他喝一點兒,睡上個萬兒八千年的,根本不用怎麼管他。
她把宇清平扶到床上,拿了葫蘆送到他嘴邊。宇清平也不問是什麼,子虛給他喂,他張嘴就喝。喝完了頭一歪就睡過去了。
子虛滿意的看了看他沉睡的容顏,轉身出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床上的宇清平忽然睜開一雙烏黑的毫無焦距的眼睛來。張口吐出一個玉凈瓶。拿在手中晃了晃。可惜聽不見瓶中寂滅之水的響聲,不免有些失望。
他獃獃的坐了一會兒,眼睛看不見,耳朵也聽不見。實在無聊的很,就又重新躺回了床上。混沌獸本就嗜睡,這一躺下去,當真就打起瞌睡來。
子虛不善於卜算未來,根本不知道宇清平沒有把寂滅之水咽下去的事。出了宇清平的房間,隨手推開一間房門就走了進去。這間屋子擺設十分簡單,就跟杜若的單純性格一般。
子虛走到床前,把昏迷中的杜若從袖中放了出來。大約是得了那幾個女子的精氣神,杜若的臉色明顯好看了很多。子虛出手掌,看著掌心那顆屬於自己的晶瑩淚珠發了一會兒呆。將淚珠兒輕輕滴到了杜若的眉心處。
她想明白了,萬事萬物,有因有果。杜若因為救了那許多女子積下了萬千功德而重新化形,但也因此壞了那災星的事。才會招來這一劫。自己橫加干涉,大約是也身在因果之中的關係。不管怎麼說,杜若都陪伴了自己千萬年的歲月。為了這份陪伴,她也應該對他儘儘心。
那顆淚珠落到杜若的眉心,微微顫抖著,卻並沒有像那幾個女子的血淚那般迅速滲進去。相反,杜若的臉上忽然蒙上一層青氣,隱約顯出本相來。
渾身冒出根須一般的觸手,爭相向著那顆淚珠而去。一瞬間就將那顆淚珠吸食乾淨。之後,那些根須軟軟的匍匐在床榻上,彷彿吃飽喝足的了一般,懶洋洋的蠕動著。
杜若白玉般的面孔這時變成了淡綠色,墨綠色的嘴唇動了動,嗓子里發出一聲類似嘆謂的咕噥聲,旋即睜開一雙紫褐色的眼睛。望著子虛歡快的叫了一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