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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誰能理解

  傍晚時分,玄清老道才趕著一輛馬車回來。除了蔬米,他還帶回來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嬰兒很是瘦弱,看樣子還沒滿月。玄清老道抱著嬰兒,站在子虛面前很是為難。這家客棧不是尋常所在。他不確定子虛會不會答應把這個嬰兒留下。更不確定這嬰兒留在這裡,這一世還能不能離開。


  如果就此重入輪迴,他把這孩子撿回來,非但不是救他,還是害他。


  子虛看了看那襁褓中的嬰兒:「留下吧,你和他有一世的師徒緣份。不要讓他吃不屬於他的世界的食物就行。」


  老道聞言,這才放下心來。千恩萬謝,抱著嬰兒回住處去了。


  狐三娘幫著老道把車上的蔬米卸了。看見那小嬰兒十分的喜愛。一問才知道,這嬰兒是老道回來的路上,在一片槐樹林里撿的。當時他被藏在一個樹洞里。


  老道在槐樹林里找了一圈,只找到一些帶血的衣服碎片,騾馬殘骸。從那些殘骸上遺留的妖氣,老道判斷,十有八九這孩子的家人被妖物禍害了。他被藏在樹洞里才躲過了一劫。


  狐三娘是做母親的人。小和尚生下來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和她也不太親近,總讓她感覺有些遺憾。現在看見這個軟乎乎散發著奶香味的嬰兒,簡直愛到心裡去。


  玄清回來不久,杜若和茵茵也回來了。兩人帶回來一大筐柿子。茵茵這個姑娘,雖然大條,可會的東西真心不少。那筐就是她和所若砍了藤條編的。


  回來時,杜若背著大筐,她扛著兩根翠綠的竹子。用菜刀把竹子劈成比筷子細一些的竹篾。把那些柿子穿在上面,掛在房檐下風乾。先別說柿子風乾了好不好吃,那一串串紅彤彤的果子掛在檐下,就十分養眼。


  小和尚要吃,被杜若趕開:「你要吃,明天自己摘去。」


  小和尚氣得直衝他呲牙,可惜不是杜若的對手。因此,晚飯的時候,他一個人吃掉了所有的飯菜,一點兒也沒給杜若和茵茵留。


  杜若本是妖身,吃不吃飯並不重要。可他先前的氣還沒消呢。小和尚又把他的飯菜吃掉了。他更加生氣。揪住小和尚,結結實實的打了他一頓屁股。


  明覺生來不凡,這頓打傷不了他分毫,反而激起了他的妖性。『啊嗚』一口就咬在杜若的大腿上。杜若被咬住的地方忽然發出金色的光芒,一下子把明覺彈開。


  明覺就跟受了威脅的小狗兒似得,蹲在不遠處,兩眼森森的望著杜若。杜若沖他呲牙,頭上墨發忽然變成了紫紅色。


  「杜若。」子虛輕輕叫了他一聲。


  杜若一愣,目中凶光隱去,眼神變得茫然起來。頭髮上的紫紅色跟著漸漸褪去。


  他獃獃的轉身,目不轉睛的望著子虛。


  子虛起身走到他面前,遞上了一杯清亮的水——寂滅之水。


  杜若只是獃獃的看著子虛,並不伸手去接。子虛抬手,把酒杯遞到他唇邊,輕輕道:「喝。」


  杜若啟唇,在眾人的注視中,將那杯水飲盡。星星點點的金色光芒,從杜若的身體中溢出,四散飄舞,彷彿夏日裡的成群結隊的螢火蟲。


  杜若已經恢復了黑色的發漸漸泛出青綠色,緊接著凝結成了翠綠的枝條。他的皮膚也變成了淡綠色,上面有淺淺的樹皮的紋路。尤其以他的雙手更甚。


  茵茵捂著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隨著金芒飛舞,杜若的身形漸漸變得透明黯淡。而他自己卻跟毫無察覺一般。只是望著面前的子虛。所有人中,只有玄荊明白。杜若再一次飲了寂滅之水,連修為都忘記了。沒了修為,他自然要回歸本體。


  最後一點金芒離開杜若的身體,他的映像也隨之消散。


  許久,茵茵一下子哭了出來。沖著子虛叫道:「你把他怎麼了?」


  子虛沒說話,看了看窗外婆娑的絨花樹。曾經,這棵樹開滿雲霞一般的花朵。可現在,一朵也沒有。


  「為什麼?」玄荊大吼一聲。狐三娘措不及防,嚇得一陣哆嗦。


  子虛的柔潤溫和,很容易讓人忘記她的冷厲無情。可杜若的遭遇,讓狐三娘心膽俱寒。


  明眼人都能看出,子虛對杜若不一般,可是就算是杜若。她輕易的就送了他一杯寂滅之水。


  「這是為什麼?」玄荊幾近崩潰:「你算什麼大道鐵律?杜若怎麼了,你這樣對他?你知不知道,他苦苦修了三千年,才修出化外之身。你一杯寂滅之水,就把他三千年的苦修抹殺乾淨。我不服,不服。」


  他做妖王時,對待弱者,生殺予奪。如今才算體會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無奈和悲哀。


  「我是為他好。」許久,子虛才緩緩的開口:「他心性不堅,根基不穩,太容易走火入魔。」


  玄荊怒道:「一個人,如果只是你以為有可能變壞,就能抹殺他嗎?」


  子虛望著窗外:「我沒有抹殺他,他還在,一直都在。」


  茵茵哭道:「可他不會說話了,也不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只能待在一個地方,動也動不了,跟坐牢一樣。這不是太殘忍了嗎?」


  子虛沒有說話。


  「我不在這兒了。我不要看著你。」茵茵說著就向外走去。


  「你和他不是好朋友嗎?他現在不能動了,難道你不留下陪他嗎?」子虛的聲音很平緩。


  茵茵道:「我當然會來看他的。」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子虛知道她走不出不歸路,可並沒有出聲阻止。


  狐三娘直覺的心膽俱顫,想要拉著兒子回後面去。明覺卻固執的不肯走。跑過拉住子虛的手,抬頭望著她的臉。


  子虛把他抱到桌子上。兩人相對而視。


  明覺奶聲奶氣問道:「沒人理解你,你難過嗎?」


  子虛望著他,平靜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明覺裝傻:「什麼?」


  「你故意和杜若打架,激起他的魔性。你是想看看我怎麼辦嗎?」


  明覺眼珠一轉,避開子虛的目光:「你說是就是吧。」


  狐三娘一聽,怎麼還有自己兒子的事呢。一顆心頓時吊了起來。


  明覺看了自己母親一眼,笑道:「沒事,阿虛不能拿我怎樣。」目中的狡黠,哪裡還有那個板正本份,跟個古板老和尚似得明覺?

  子虛忽然伸手,一把捏住了明覺的兩腮,強迫他張開嘴。兩顆尖尖的犬齒頓時暴露出來。子虛道:「我是不是該把你這倆牙拔了?」


  明覺疼了兩眼含淚,苦於被她捏住,不能動彈。眼睛亂轉著向母親求助。


  狐三娘山前向子虛求情:「他還是個孩子,倘若做錯了什麼。有我來承擔。」


  子虛道:「你這當娘的自然脫不了干係。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你看好他。千萬不要接觸生人血肉。轉眼就讓他碰了。」


  狐三娘大呼冤枉:「我整整一天都把他帶在身邊。而且,這裡也沒有凡人來過,他去哪裡吃到血肉。」一語未了,忽然想起什麼,指著兒子變色道:「莫非你傷害了那個孩子?」


  子虛可不管那些,果真伸手將那兩個尖利的犬齒拔了下來。鮮血頓時湧出來,瀰漫了小和尚的口腔。子虛一鬆手,小和尚頓時大哭起來,沖著狐三娘伸出手:「娘,疼……娘,抱……」


  狐三娘心疼的眼淚都下來了,可她還沒忘子虛說他吃了生人血肉這個茬呢。那可是犯天條大忌的。她強自板著臉,呵斥小和尚:「說,你是不是傷害了那孩子?」


  小和尚不答,只是哭著要狐三娘抱。狐三娘狠了心:「你要不說,我就不要你了。讓子虛姑娘收了你算了。」


  小和尚哭得更加厲害,叫道:「我沒有,我就是見他流血,舔了他一下。」


  「胡說。」狐三娘可不記得老道撿來的孩子身上有傷口。


  卻是玄清聽得前面吵鬧的厲害,走出來一看究竟。聽到狐三娘訓斥小和尚,介面道:「那孩子的面頰上原是有道傷口的。」


  狐三娘根本不信:「你不用包庇這個孽障。」


  玄清道:「我並沒有包庇明覺的意思。那孩子臉頰上確實有道傷口。我開始還擔心會留下傷疤。誰知半日不見,竟然光潔如初。我心裡還納悶兒呢。」


  狐三娘詫異:「真的?」


  玄清斬釘截鐵:「絕不妄言。」


  狐三娘看著滿嘴是血的,哇哇大哭的兒子,又是心疼又是悔恨。心疼兒子受罪,悔恨自己沒看好孩子。但是忽略了玄清說的,那孩子臉上的傷,半日之間就恢復如初的話。


  子虛將他抱起,放到狐三娘懷裡。拿著那兩顆拔下來的尖利犬齒在小和尚面前一晃:「以後那牙要是再長出來,我還拔。」小和尚嚇得急忙捂住嘴巴,連哭都不敢了。狐三娘抱著他去後面洗臉去了。


  子虛走出去,站在絨花樹下:「杜若,你理解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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