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龍起時
埋下朱五四,陳四月一家五口的當天晚上。
往日明月高掛,星夜燦爛的天空黑得讓人心顫;猛然一道紫光鋪天蓋地而,那道光彷彿一條潛龍困淵,今日得以重見天日的巨龍;奔游到朱重八頭頂,張嘴一聲巨嘯;耳朵還沒來得及捂,那雷聲早已震破耳膜;雷聲喚醒了白天死氣沉沉的民眾,大家衝出家門聚集到土路上。
「雨來了!雨來了!活了,有希望了!」歡呼吶喊聲蓋過了滾滾雷聲。
只是突然驚喜過後地回味,讓一些人不禁雙腿一軟,跪在地上捧著早已不成人樣的臉大聲地哭泣起來。
「娘!雨來了!」竹竿似的少年再也堅持不住了。
「狗子,娘想你啊!捨不得你啊!」一躺在門口,面黃肌瘦的婦人不知再朝哪招手。她旁邊照顧她的漢子,扭過頭,肩頭也控住不住聳動起來。
「爹!娘!小花!狗蛋!為何只剩我一人啊!」剛剛步入中年,以前應該有一個貧困但幸福家庭的漢子仰天大嘯!
站在河灘處的朱重八也望著天,他沒有跪,沒有哭,也沒有喊,只是他睜大的雙眼,握緊的拳頭讓人看得格外的心酸。
「重八,想哭就哭出來吧。這樣好受一點,憋著不好!」張三丰來到朱重八身邊,溫柔地摸著他的頭。
「師傅!我不哭!我恨!恨這遲來的雨!恨這無情的天!」朱重八朝著天空大聲聲嘶力竭地罵道。
「早來一天,早來一天,我娘,我二哥就都不會死了!不會死了!」望著前方的孤墳,他再也忍不住了,彎下腰,捂著臉無力地哭著:「師傅!師傅!你告訴我!為何會這樣!會這樣!就差一天,就差一天啊!」
張三丰也抬頭看著這天:「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師傅我用盡一輩子追尋那可笑的天道,直到我大宋滅亡,天祥,世傑兄,秀夫小弟一一殉國我才明白!世間最寶貴的東西不是長生不死,成聖封仙!而是在你短短一輩子里好好愛你所愛的人和愛你的人,做你認為該去做的事。縱使死無葬身之地,也不枉一世為人!」
這時,風不知從何而起,雨也隨之而落。這場雨不知為誰而哭泣,只是在雨中的人都濕透了靈魂。
徐達,湯和等人也追了過來,一齊站在這雨中。
張三丰撥開眼前的雨幕,指著電閃雷鳴的天空:「為師就在這雨中跟你們講一講何為天道與我眼中的道!」
「天道,不可見,不可聞,不可尋,唯有感悟一道。上古盤古有訓:縱橫六界,諸事皆有緣法。凡人仰觀蒼天,無明日月潛息,四時更替,幽冥之間,萬物已循因緣,恆大者則為『天道』;老君也曾言:萬物之元首,不可得名;六極之中,無道不能變化;元氣行道,已生萬物,天地大小,無不由道生。吾在武當上潛心問道,得出道生天生地生物之本,含陰陽動靜之機,具造化玄微之理,統無極,生太極。無極為無名,無名者,天地之始;太極為有名,有名者,萬物之母。因無名而有名,則天生、地生、人生、物生矣。」張三丰苦笑說道。
「我辭別故人,上武當山上悟道二十有年。我以為自己對於天道已有所得,準備下山向世人傳道解惑。一散大宋紙醉金迷之風,護我中原子民不受外敵侵略,還曾想奪回燕雲十六州,解救生活於水深火熱淪陷於胡人統治下的漢族百姓。不曾想,一下山,到處儘是白骨,方圓十里不見人煙。我好不容易找到躲藏在樹林中的一家百姓,才從他們口中得知蒙古軍隊一年前攻破襄陽,並大肆屠殺周圍百姓,現在已經往南邊繼續打去了。」張三丰在眼神懷念,但拳頭緊握。
「當我馬不停蹄崖山,只見到海面上一望無際,連綿不絕的屍體。我尋到一隻小船,撐船入屍海,只發現世傑兄的屍體。張世傑,與我相識與大宋開慶元年。那時我們倆,還有陸秀夫小弟,以及文天祥這個書獃子在赴京趕考路上相遇。四人相逢恨晚,志氣相投,都想為大宋為天下百姓創造一個天下太平,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的盛世。在大明湖明心閣大談未來,一醉方休的時候是何等意氣風發,明神俊朗。然而那時,卻是一個乾瘦的老頭,被海水泡得慘白浮腫,四肢朝天,隨著海浪波動。」張三丰想起那情那景,還是淚流滿面不禁向天問道:「我尋得這天道有何用?有何用?」
「我把世傑兄從海里撈起,埋在了崖山之頂。埋在他為之奮鬥了一輩子但現在已經不屬於大宋的土地上,我在他墳前發誓一定會讓他看到我中華大地光復的那一天!埋葬好世傑兄后,我放不下這些為大宋殉國的百姓,在周圍倖免的百姓幫助下,我們用盡全力把所有能撈到的屍體都入土為安。從他們口中得知,陸秀夫丞相背著皇上身綁鐵塊跳入了大海,文天祥大人則在五坡嶺被俘,已經被押送到元大都去了。我在世傑兄的墳邊又給秀夫小弟立了一座空墳,好讓他們在地下繼續爭辯,互相嘲諷對方是大傻子吧。」張三丰此時不禁會心一笑,或許回憶到了年少時期幾人談笑的場景吧。
「安葬了那兩個大傻子,我便出發去營救文天祥這個書獃子。可是等我趕到元大都時,這個書獃子已經在柴市英勇就義了。這個書獃子,是真的傻!人家忽必烈親自勸他,還要讓他繼續做丞相,他就不會虛以為蛇,從另外一方面為大宋,為天下黎民百姓儘力啊!真是個獃子,獃子啊!」說到此處,雨水淚水混雜在一起飄落在地:「三個大傻子!」
「一個』國將不國,吾輩何顏立於世。『」
「一個』國事至此,陛下當為國死,臣亦以死報國,方不辱大宋。『」
「一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三個大傻子啊!大傻子!留下我一人!我回到崖山又給文天祥立了一座墳,這樣他們三人在地下就不會寂寞了。我在他們墳前立志要完成他們未完成之志!」張三丰眼神又恢復堅毅,深邃。
周圍弟子早已聽得感同身受,流淚不止。朱重八也暫別了痛苦的回憶,沉浸在師傅的話中。
磅礴大雨中,雨水集聚成堆,由高往低向大河流去。師傅眾人的衣裳早已濕透,淚痕也被雨水衝散,朱重八望向師傅。
「師傅,我明白了!」張三丰欣慰地朝他看來。
「人生在世,不必去求問那遙不可及的天道。不要太過沉浸在過去的悲傷,要把握住當前!做該做的事,保護那些愛你的和你愛的人,這樣才不枉父母生我養我!」朱重八望向張三丰堅定地說。
湯和高興地附和道:「是這樣的,重八哥!我們都會堅定不移地支持你的!像小時候那樣!」徐達重重地點了一個頭,周德興眾人也圍了過來。
「你們明白了就好,這就是為師的道。人生在世,務當有所為,無所憾。」張三丰望向眾人,鄭重地說到。
眾人在雨中齊齊跪下,向張三丰低頭抱拳:「多謝師傅傳道,徒兒們此生當無憾!」張三丰看著跪下的弟子們,欣慰地向天空說到:「天祥,世傑兄,秀夫小弟。天下有望!」
「回屋吧,再淋就要大病一場了。回屋好好睡一覺,明早日出之時開始教你們為師感悟天道而來的拳法。」張三丰揮手讓弟子回草廬。待眾人已經回屋時,張三丰最後看了一眼天空。
「龍起時,風雨相伴。」
第二天清晨,朝陽露出光輝,天空早已洗凈;承載著初陽的橘紅與夜末的青藍,兩極對立,靈活靈現地雙魚纏鬥嬉戲。厚實大地也喝個飽了,身上的皺紋也盡數抹平。青青綠意開始冒頭,一群少年早已紮好馬步迎著朝陽而立。
朝陽慢慢從天地間而起,正前方的白衣老者虛靈頂頸,含胸撥背,沉肩墜肘,舌頂上齶;他紮好起式,慢慢騰挪開來;雙手慢慢朝內彎曲,猶如抱球;騰挪腳步,抱球自然向外推去;又轉換步形,雙手放開平行朝另一側探去;又轉換回形,雙手上下之勢,手掌張開,再呈托球式;再放球往前騰挪撲去,撲完回身手背朝外,雙手之間抱球;再立身分開前方天地,雙手依雲紋晃動,再慢慢化開;雙手向內回收再往前推去,眼睛朝下,回手向下呼出一口大氣;最後雙手回收,置於腰側,日出起身。
整套拳法下來行雲流水,綿綿不斷,剛柔相濟,朱重八等人都開呆了。
張三丰回過身來:「看清楚了嘛?」朱重八等人這才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師傅,哈哈哈!沒多大清楚!」
「這套拳法練習時要求形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神合,六合之中,神形具妙,動作之中,綿綿不斷,如行雲流,松沉自然;動靜之中如綿里藏針,剛中帶柔,柔中有剛,剛柔相含,含而不露;呼吸之中,開合自如,升降自然,深細長勻,息息歸根。你們再仔細看一遍,邊看邊學。」張三丰回過身邊說邊立好起式。
朝陽下,師傅幾人練起這套名為「太極拳」的拳法,衣角無風自動,形似天上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