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命鴛鴦
林茶愛女心切，怕她受到傷害，不過蘇欣兒卻似乎不大領情，繞過林茶，從傲天與蘇輕涯中間穿過，來到了眾獸最前方，與狄影只有五丈遠的距離。蘇欣兒通常想法做事從來都是天馬行空，不安常理出牌，就算是她的至親也無從猜測。所以，此時誰都沒有出來阻攔。此景此情，把個林茶給急得不行，剛欲將女兒拽回來，卻不想另一道身影擋在了前面，正是蘇起。
蘇起回過頭，向眾獸掃視了一眼，最後與已急紅眼睛的林茶四目相對，緩緩搖頭。林茶剛想大聲對其咆哮，卻看到蘇起眼中折射出閃閃的亮光，像是滾動不息的眼淚，裡面同樣包含著無盡的傷痛，在他的臉上，有著一絲希望，一絲堅定以及無奈。看到丈夫的表情，林茶痛定思痛，如何不明白丈夫的意思。蘇起不止是她的丈夫，女兒的父親，還是整個麋鹿族群的王者啊，而今，整個族群的精英全在於此，若是盡數喪命，那也就代表著族群將再次流離失所。可若是連這凌雲山脈都無法存活，那還能去到哪兒，最後的命運只能是獸死族消。
林茶雖然擔心女兒，可作為族群的王后，更不能容讓族群的覆亡，不然就算女兒幸免於難，那她又將情何以堪？更何況，如今的轉機，還恰好是女兒大無畏——她此時已經無法埋怨女兒的胡鬧——似的犧牲換來的唯一機會。換個思路想想，眾獸本來就沒有了活著的希望，然而眼前情形，大有改觀的可能，誰跟自己的生命有仇？林茶回頭看了眼依然沒有動靜的梧桐麒麟草，暗想，祖父的預言還是挺準的啊。
再看其他麋鹿，蘇輕涯和蘇輕雲雖然也想保全妹妹安慰，可看到一向最是疼愛妹妹的母親都已低頭，況且，他們也都是獸中聰慧者，個中道理轉瞬即通，便也沉默了下來。至於其他長老或者精英，心中也都一時無法平靜。
反而是傲天，回頭瞟了眼眾麋鹿，看見他們眼中痛苦裡夾雜著的那絲希望，大不以為然。狄影，出自琳琅山脈，能夠在那般慘烈的競爭中生存下來，並且以個人實力闖出無上威名，他會是這般容易就被糊弄的主？在他的記憶里，狄影可是奸詐陰險無惡不作的代名詞。他看到狄影那彷彿痴痴看著蘇欣兒的眼神雖然也很不爽，但也知道自己身份，既然小妞兒父母都已默認，他何苦打破他們死前這最後的希望。
此時，狄影不覺間收起了他那無形的壓力，就像一個懵懂少年，痴情地望著眼前的蘇欣兒。全然忘我。蘇欣兒優美的身體輪廓絲毫不輸林茶，面容更是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趨勢，在族群那可是年輕者心目中的女神。而今，她對面這大傢伙竟好像是真的動了情。整個場景極度地怪異。好像麋鹿族群的王者夫婦，今天本就是帶了女兒來相親的，而結果好像還不錯，你情我願，你儂我儂，大有天荒地老，生死與共的味道。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蘇欣兒這次並非單純地莽撞，聰慧如她，自然看得清楚局勢，思前想後，唯有此招或許還可以帶給家族生機；而且她也是真的一下子就喜歡上了狄影，她不知道這份喜歡是什麼，畢竟，處於懵懂青春期的她，對於情愛的認知，正處於模稜兩可的階段。但這並不阻礙她對於強者的仰慕。從小她就以父母為目標，立誓強大自己，反過來保護父母。在族群比試中，雖然很多族獸都讓著她，但不能否認，她本身不弱的實力，以及巨大的潛力。所以她對強者一直以來都有一種近乎盲目地崇拜。先前，當大家面對狄影的攻擊面現驚恐之時，在她的眼中卻滿是狂熱。是狄影超乎想象的實力征服了她。即便是先前被她罵得一無是處地狄影的面容以及身形，竟也變得近乎完美起來。這妞兒甚至還想，若是以後跟隨在他身旁，看以後誰還敢動麋鹿族群的壞心思。
眾獸都在看著狄影，但和蘇欣兒的狂熱不同，他們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忐忑。也是，生死的權利，掌握在別獸身上，換作是誰心情也好受不了。
而至於狄影心裡的想法，也是大家無從猜測的。可要說此刻誰的心最亂，也正是狄影。他的生命長度，已經大大超越了林茶他們的猜測，不是上百年，不是幾百年，也不是單單地上千年，而是整整三千年。如此悠長的生命里，他經歷了太多太多。筮金莽，作為天地靈獸，自出生他就於生死邊緣掙扎，一面逃離大量獸類的圍追堵截，一面隱忍努力修鍊。他沒有族類，從不知道關懷為何物，更不曉得情感是哪般。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不會有伴侶。面對他的獸類，實力比自己強大的，眼中充滿的是貪婪；實力不如自己的，眼中充斥地是恐懼。甚至他都不記得和誰平心靜氣地聊過天。他說話，要麼是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時做談判，要麼是在掌控他獸生命時作戲耍之用。
可如今面對蘇欣兒大膽地表白，一向膽大心細，擁有奸詐陰險之稱的筮金莽，竟然無言以對，甚至內心一陣慌亂。是啊，他以前沒少遇到一對對的情侶，看到他們彼此恩愛，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所以棒打鴛鴦的事情這傢伙可真沒少干。那時他還不明白，自己之所以那麼痛恨看到別人恩愛，是因為他潛意識裡也渴望需要這樣一份愛，只是他得不到，所以他羨慕嫉妒。可是他從來也沒有過自己找一個伴侶的想法。
重要的是，狄影在蘇欣兒的眼中沒有看到恐懼，有的只是真摯與狂熱，以及一絲特別的味道。在見識了自己的厲害，知道死忙臨近時還能如此模樣的，蘇欣兒是第一個，三千年來，第一個。狄影的心在顫抖。三千年漫長歲月里，他總是在為活下去而艱辛努力著。就只為活下去這一個目標。他的心總是堅定如一，即便是面臨生死存亡，即便是殺戮場，他的心從未動搖過。可此刻，他的心竟然一陣跳動，毫無規律，無跡可尋，這讓他心生一陣凌亂，同時，一種莫名地感覺油然而生。這是什麼感覺他不知道，但他喜歡這種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很舒服，如沐春風，自然愜意。
狄影的心正在慢慢地融化。就像千年寒冰，一旦露出地面，遇到了陽光，它情願為陽光而消融世間。狄影不知道，這就是愛情，但並不妨礙他享受這種感覺。如果可以選擇，誰會願意將自己裝在一個邪惡儈子手的面具里，遇神殺神，會魔屠魔，連剛出生的幼兒也不放過，如此，終生不改？誰會喜歡生活在不見天日，陰暗潮濕的所在，而拒絕陽光雨露的惠澤？誰會喜歡無盡的算計，傷盡腦筋，而最終卻落得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的悲慘下場？狄影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多麼邪惡，沒有想過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也不曾思考什麼該做什麼又不該做，一切的一切只是為了生存。誠然，這不是可以開脫的理由。三千年的時間，難道都不夠弄懂這些？可誰又給過他指引呢？這怨誰嗎？不妨歸脫都是天意吧。
蘇欣兒就那麼站在那裡，看著狄影先前嗜殺的眼神逐漸淡化，慢慢變得純凈，偶爾流露出一絲溫柔，她的心早已經樂開了花。雖然這丫頭平時總大大咧咧，可此時竟也害羞起來，表情不禁一陣扭捏。但倔強如她，還是婷婷地仰著頭，好像在等待狄影的回復，又好像在給狄影勇氣。
看到蘇欣兒如此模樣，狄影不禁看得痴了。對她之前的侮辱早不知被遺棄到了何方。他巨無霸式的身形開始縮小，很慢，但在他無意識之下確實在變動。其實，從狄影說懲罰眾獸到此時不過一會功夫，他所說的一刻鐘都還不曾過去三分之一。
眾獸感覺到狄影的身形在縮小，心情又緊張了起來，全都暗自祈禱，讓這煞星順利結束毀滅式的報復吧，千萬別再出什麼岔子。林茶的表情就精彩多了，看著狄影瞧向女兒痴情的目光，林茶想笑笑不出，想哭沒有淚水，想，這傢伙會成為我的女婿？這什麼跟什麼嘛。亂套了亂套了。傲天看著狄影的樣子，就一直處於失神的狀態，雖說狄影以往的事情讓他不敢恭維，但好歹也是名滿琳琅山脈的強者。可是，這個樣子？估計哪天再回到琳琅山脈跟別獸說，別獸肯定會說他是瘋子。蘇輕涯哥倆及其他族獸則滿臉錯愕。至於蘇起，一臉嚴肅的表情，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蘇欣兒眼中的狂熱慢慢地也被溫柔所替代。「大哥，我發現我喜歡上了你，就讓我做你的伴侶吧。今後無論你去向哪兒我就跟你到哪兒，只要你願意，我永遠跟隨你，天涯海角伴你左右，就算你要攆我走我也不走，除非你殺了我。」蘇欣兒溫柔地說道，說到最後語氣變得十分堅定。
聽了這話，林茶可不幹了。「欣兒——」
林茶只叫了個名字，話再一次被打斷。「母親，我意已決，你無需再勸。」蘇欣兒說著話，慢慢轉過身來。前腿彎曲，對著眾獸方向突然跪倒，「父親，母親，請恕女兒不孝，來日無法侍奉二老左右，待來生再償還你們的養育之恩。二哥三哥，替我好生孝敬父母。」說著話，只見蘇欣兒猛然低頭，一對傲然鹿角對著地面插去。
「欣兒——」林茶悲慟之間就要上前去看女兒。用鹿角插地，在麋鹿族群可是最重的禮數，表示對某個獸的尊敬愛戴。但因為對身體傷害極大，重時會導致失去這對鹿角，畢竟對長者行禮時是不得催動麒使力量的，不然就是沒有誠意，所以這禮數早已淡出族群的視線，不想今日卻被蘇欣兒用在了自己身上。她這是怎麼了，林茶無力地想著，身體也再次被蘇起擋住。林茶無力感從心而生，身體也一下子酸軟在地，什麼也做不了，看著心愛的女兒，只能無助地流淚。
蘇欣兒的一對鹿角完全插入了地下，只留下根部在外，血也從根部頭皮處流淌而出，將周圍毛髮染成紅色，向下滴落大地。十息之後，抬起頭，站起身子，一臉欣然之色。看得林茶更加心痛。她看了眼被圍在中央的梧桐麒麟草，緩緩轉身，顯得很是費力，可見之前對她的傷害不小。
回過頭，看到狄影已經完全恢復先前大小，海碗粗細的身子，黑亮的鱗甲，碩大的腦袋，掛著獃滯地表情，真帥，她俏皮地想到。「大哥，梧桐麒麟草已經被我母親認為乾兒，你能否將伴生梧桐還給他？然後我們立刻遠走高飛。」蘇欣兒平靜地問道，彷彿那不過是一件毫不起眼的物什。
狄影這時激動地嘴巴都在不停地打顫，想說什麼，卻又一時什麼也說不出。只是一個勁地點頭。這時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與蘇欣兒遠走高飛，淡出眾獸的視線，去過屬於自己的另類的新生活，什麼無敵什麼長壽，都不再重要。於是他張開血盆大嘴，緊接著，一道墨綠色閃現而出，正是墨綠色伴生梧桐。然後他顫抖地嘴巴終於發出聲音：「欣兒——」
也就在這時，突然自眾獸當中一道土黃色身影，對著狄影急射而來。當這身影剛動之時，幾千年來所培養的警覺性幫了狄影，讓他第一時間覺察，做好了防備。但這次他失算了，他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當——」聲之後，一道麋鹿的身形出現在狄影先前所處之地，正是蘇起。蘇起身前是無盡地雲海，黃昏時分，白蒙蒙一片，早已不見了狄影的蹤影。
眾獸出現了瞬間的安靜。然後便見又一道身影展開，毫不猶豫地對著雲海跳了下去。
「欣兒——」是林茶撕心裂肺地大叫。
（本章完）
我在努力營造主角的出場，顧忌下章就能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