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褒漢之地
當年底,巴國重鎮、舊都枳,發生了一場官場上的小風波。
前同上將軍巴秀戰死後,其枳都軍團第二號人物的職位空缺,有人就想上位。
世子巴東安也想從中插手,像當年讓相雍從江州空降一樣,安排一個自己的親信到枳都,但其子巴睿認為時下內部不能再起齷齪,巴東安聽了巴睿之言。
八公子巴遠安當然想找一個自己的恰當人選。他最看好的是虎安山的瞫夢龍,但一方面,接下來的戰事,虎安山壓力最大,這時候讓瞫夢龍離開虎安山,顯然是不現實的,另一方面也認為瞫夢龍還需要繼續歷練。
故巴秀的接班人,幾個月了,一直沒有確定下來。
巴遠安比較為難的是,這事不能過急,太急了,若考慮不周,不好變更;又不能過緩,過緩則給世子巴東安插手提供了機會。
於是,巴東安在烏江大水戰結束,回到枳都后,想出了一個臨時辦法,令才提拔起來不久的枳都大本營的舟師主將樊舉(即紅面虎樊雲彤的異父異母弟),臨時協助自己處理全師的「閑雜事務」。
巴遠安的這個決定,一部分人認為是將門出虎子,雖然樊舉的武功與其兄樊雲彤、戰功與其故兄樊進均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在樊氏三傑中,其協調能力,或者說領導潛力是最好的,有其父、枳都前上將軍樊軫之遺風。十餘年後的事實證明,巴遠安還是頗具眼光的,樊舉成長為了一代名將,但那時的巴國,更加衰落,樊舉的戰績無法與巴秀相比——不過,此時在場的不少人已經看不到這個結果了,這是后話先說。
而另一部分人則認為是「巴東無人物,孺子任大將。」
其實,巴遠安也有無奈之處,因為戰死戰傷,將領變更頻繁,換了一茬,又一茬,青黃不接,只能矮子裡面挑高子。
這個決定,雖然是臨時的,按巴遠安的話說,就是讓樊舉「跑跑腿,打打雜」,也讓資歷、戰功皆超過樊舉的山師主將鄂卓心頭很不是滋味兒。但他也明白,這件好事沒有落到自己的身上,與父親鄂仁先是離開枳都到江洲,也就是「拋棄」巴遠安,進而漸漸得到世子巴東安的信任和重用有關。不過,鄂卓與其弟鄂越性情不同,絕不會在臉上、口上表現出不滿來。
除此之外,巴遠安還進行了其他人事微調。
對八公子巴遠安這次進行的人事調整,有一些議論,但對其中一人的任用,幾乎沒有人腹議,那就是鄭戎。
鄭戎,此前為石城軍營的主要將領之一,最近這次大戰,石城淪陷,石城的重兵受到重創,鄭戎差不多成了光竿將軍。正是缺將之際,回到枳都的鄭戎,被巴遠安任命為水師將領,除了原石城的余部,另外重組了傷亡慘重被取消了「番號」的部隊,共近兩千人,名義上屬於舟師主將樊舉的下屬,實際上有相對的獨立性。
光陰似箭,卻早春來。
公元前360年春,楚國軍隊沿漢水而進褒漢之地,兵鋒直接威脅蜀巴大地。
褒漢之地,即漢中一帶,但不限於今陝西省漢中地區。
漢中,四面群山環抱,關隘險固,盆地中河流縱橫,沃野廣袤,糧多兵富,攻守咸宜,歷代兵家視為戰略要地。不僅如此,漢中地區,還是國家級糧庫。
戰國時期,秦、蜀、楚、巴,互奪漢中,歷經三百多年。
楚漢時期,劉邦在漢中稱「漢王」,築壇拜將,厲兵秣馬,最後奪取了全國政權。
三國時期,漢中是曹操進攻劉備,滅蜀並吳的軍事目標,又是諸葛亮北伐曹魏的戰略基地。蜀國大臣黃權曾言:「若失漢中,則三巴不振。」。
南宋張浚上疏朝廷:「漢中實形勝之地,前控六路之師,后據兩川之粟,左通荊襄之財,右出秦隴之巴」。
清朝吳三桂、抗日戰爭時期李宗仁等,均將漢中作為過重要軍事基地。
閑話少說,書歸當時。
戰國時期,很多地區,尤其是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地區,反覆爭奪,今天是你的,明天是我的,後天又可能是你的,就像拉鋸子一樣。或者,就是相鄰的數國分別控制了部分地區,均沒有實現完全控制。
對楚國來說,漢水中游地區,不僅是爭奪蜀巴的戰略要地,也是爭奪天下的戰略要地;而對於巴國、蜀國來說,漢中則是保全自己的戰略要地,就是自己呼吸、吃飯的喉嚨管。其戰略地位,對巴國而言,比烏江下游地區更加重要。
由於漢水中游地區特殊的地理位置,是一個敏感地區,楚軍兵進漢中,蜀國、巴國,還包括秦國,都會緊張。因此,楚國多次在長江流域(如清江)找巴國的麻煩,但在漢水流域,要麼大幹一場,惹事就惹事,要麼什麼都不幹,相安無事。
可是,沿漢水西上這一條擴張路線,實際上又是楚國的戰略線路圖。
三年之前(公元前363年),楚宣王乘秦、魏激戰之機,沿漢水西上,入褒漢之地。
今年再次進入褒漢之地,楚國的目的當然是完全把蜀巴的喉嚨管扼在自己手中。
當時的巴蜀高層,也許看不到漢中地區之於天下大局的重要戰略意義,但他們均相當明白這一地區對自己的絕對重要性。
巴蜀兩國,就像一棟木房子住著的兩個有仇的鄰居,巴不多對方早點死,可是,一旦其中一家真著了大火,另一家絕對不會袖手旁觀,更不會高興地叫「燒得好」。
有了上年暗中與巴國媾和,幫助巴人實現了丹涪水水戰大捷(烏江大捷)的前事,蜀國很自然、也很體面向老鄰居、老仇人巴國求援。
巴國朝堂經過熱列爭論,主張援蜀的意見很快佔了上風,不過,也趁火打劫,像蜀國人上年敲詐巴國人一樣,敲詐了一個蜀國的承諾之後,由巴國世子巴東安父子率江州虎賁軍及巴國西部、北部各部族地方武裝組成的一支大軍援蜀,或者說抗楚。
正當楚、蜀、巴三國,大戰大即,駐守在巴國舊都枳的八公子巴遠安以為可以喘一口氣之時,得到江洲來的密信:楚軍集結兵力,將再出共灘、郁城;同時還有一路指向夜郎、鱉國方向。
原來,楚軍巴東南佔領區的最高指揮官屈容,曾奉命回都城商討楚國兵進漢中的軍事問題。在這次朝會上,屈容主張同時向巴國用兵,吞噬丹涪水下游的全部巴國領土。經過爭論,楚王同意了屈容的意見,但前提是利用屈容手中的現有兵力,不另外增兵。屈容明白,自己的兵力已經是對手巴遠安的成倍,為此自願立下了軍令狀——屈容當然明白,真正幹起來了,君王怎麼會不管自己呢?
這個由巴國暗探打聽來的消息,在到達巴遠安手中之前,先已經到了巴國主的手上。
此時,世子巴東安父子不在都城,上將軍巴無疾也因為多年征戰的身體原因,於上年末辭去了軍職,由世子巴東安領全國最高軍銜,集軍政大權於一身。病體纏身、精疲力竭、手長衣袖短的巴國主下旨由巴遠安全權處置巴國東南戰事。
巴遠安非常清楚,君父讓自己全權處置,實質上就是說江州及其周邊的大量軍隊,已經開赴褒漢戰場,你巴遠安不可能得到增援,至少短期內不可能,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手上現有的兵力。
巴遠安請在枳都的眾將緊急到府中議事。
議事開始,爭議也就開始。
中卿鄭桓等認為,楚軍又在巴東南地區用兵,是為了策應當前的褒漢戰場,使巴國不能全力協同蜀國,如此則不僅楚軍更易得手,而且還可能招致蜀國對巴國的不滿,本就脆弱的巴蜀「戰時夫妻」就會徹底分手。也就是楚軍在巴東南這一路的行動,估計是「虛」,但也不可不預作準備。
山師主將鄂卓等持相反的意見,認為楚國人上年大敗,憋了一口惡氣,就是要再次決戰丹涪水。
其他人,有的站在這邊,有的站在那邊,有的莫衷一是,爭論到最後,大多傾向於必有一戰。
巴遠安見新提拔的高級助手樊舉一直沒有發言,示意他說說看法。
樊舉道:「楚國實力,遠比巴蜀兩國加起來還要強大,同時對巴蜀動手,屬於楚國的國力、兵力允許範圍之內,不足為怪。
「就算楚將屈容手上的兵力,對丹涪水的現有我軍兵力,不需要什麼巧取,憑藉強大的軍事實力,豪強霸佔,也是能夠做到的。
「既是豪奪,講理是沒有用的,退讓是沒有用的,割地講和更是無休無止的,只有以武對武。可是,諸位都心知肚明,能夠做到哪一步,只有天曉得。」
時間就是勝利,而軍隊集結,需要時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論楚將屈容此次,是楚國的實招還是虛招,烏江巴人都必須集結,以應對局勢,否則如果等到狼真的來了,就會措手不及,八公子巴遠安認定了這一點,止了眾人的爭論,果斷下達了第一道命令:所屬各部,向丹涪水盤湖口(今江口一帶)集結。
眾將辭去,分頭準備。
巴遠安令人暗中留下卿鄭桓、高組助手樊舉、高級文官馳名。
巴遠安道:「留下三位,是因公父還帶來一個口諭,不知作何理解。」
鄭桓半信半疑道:「什麼口諭?」
「公父說:必要時,可採取任何措施,以確保枳都無事。確保枳都,自不必說了,採取任何措施,是什麼意思?」巴遠安面有難色道。
鄭桓、樊舉、馳名皆不言,這三人都感覺巴遠安應當是明白了的,但不想自己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