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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巴頑戲楚君

  瞫丁、木莽子原路摸黑進入枳候府,脫了戲服,著了舊衣。


  木莽子心安理得,若無其事回到住宿處,本來想在度群芳、蘭回面前煽個陽,卻不在,知道是值班去了。


  木莽子和衣躺下,只把瞫英交待給自己的對失蹤數個時辰的「合理」解釋複習了一遍,其他什麼都懶得想,呼呼大睡。


  瞫夢龍正在房間里等待迴音,聞瞫丁回來,急請入內。


  瞫丁簡要稟報了秘密會晤的情況,取出馳無畏請轉交給夢龍的小物件。


  燈光之下,瞫夢龍打開那個小物件,一看,是一封絹布上寫的巴人文字圖語。


  巴人圖語本就是巫師發明,夢龍自然懂得,見大意是:

  「砂丹被劫,其實無辜,貨主病危,不日嗚呼。數日以內,或可保全,時日若長,砂消丹除。舊日賈伴,為我藏貯,不求好價,平價即足。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來世銜草,不吝頭顱。」


  夢龍看了,暗道:「此書既無稱謂,又無落款,是真是假,如何得知?」


  瞫丁看著夢龍,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夢龍再細細一看,想起樊夫人與母親常常相互派人送一些禮物,比如時鮮的名水果,如枳都的荔枝、貓兒溝的豬腰棗兒。有一年,母親專程派人給樊夫人送四四花香粉去,樊夫人讓捎回一封感謝信,自己看過那封信,其中「鳥」、」鳴」二字,與眾不同,母親說是正宗巴氏的巫師才愛那樣寫,正與今日這封書中完全一致。


  夢龍心中暗道,這書應是樊雲彤之母深為信任的祭師代寫的絕筆,甚至可能與寫給母親的那一封書信出自同一人之手。


  於是,夢龍對瞫丁道:「明日,你再去大江魚棚子大吃大喝一場,反正有人出血。把鄭驄、度群芳、木莽子、苴蠻子幾人喊去。但是,不可醉酒。


  「離開枳都之前,你想法再見馳無畏,溝通好具體細節。你須明白,一步不慎,滿盤皆輸,甚至惹來大禍。還有,此事,斷斷不能讓無關的任何人知曉。包括母親,也不能讓她有絲毫懷疑。」


  商議定下,夢龍就寢,瞫丁作為侍衛帶頭人,先去履行了查崗職責,再才去睡覺。


  再說馳無畏回報枳都將領巴秀,巴秀大喜。


  巴秀,字俊奇,平都人氏,時年三十又四,武藝出眾,且有謀略,在把武功看作最有作用的射門錘的巴國,是個難得的又有勇又有謀的人才。


  隨人口的增長,各部族會不斷分出支系,不斷向四面八方遷徙,形成新的部族或子部族,或者走向衰落。


  巴國巴氏無可爭議是第一大族,他們利用掌握的絕對資源優勢,人口增長迅速,巴秀祖上便屬於白虎神廩君後人遷到平都的一支。


  平都,即今重慶豐都,處長江岸邊,距上游的枳都(今涪陵)約七八十公里。如今,豐都是世界著名的鬼城(鬼都)。


  巴國時,平都是著名的重鎮,甚至有認為一度時期曾為都城(不一定是白虎巴國的都城,巴人多個支系建立過自己的國度或部族)。


  平都一帶土地肥沃,是巴人的著名牧場,是國家畜養牲畜之地,史稱「畜沮」。馳無畏的先父就曾是這處國家牧場的一個小頭目。


  不過,算起來,巴秀與江州巴宮的親緣關係已經遙遠,其得功名,主要靠的是卓著的戰功,他因此能夠保持中立,避免自己牽扯進權力之爭的漩渦。


  從巴秀、鄂仁、扶克等人的重用,也可看出巴國用人策略微妙的變化,已不完全只重出身和門弟,可惜步子邁得很慢,已經對巴國未來的繼續衰頹起不到扭轉作用。


  閑話少說,書歸正傳。


  巴秀打算營救紅面虎樊雲彤的這件事,發端並不在巴秀,而是另一個比此時的巴秀名氣大得多、巴國婦孺皆知的一個老頑童蔓芝。


  蔓芝,一個乾癟的小老頭,枳都人氏,時年七旬有三,巴國的老大夫,退養在枳都家中。


  說蔓芝有名,是因為他年青時是巴國著名的遊俠,浪跡過多個國家,後來卻成為巴國少有的讀書人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因為他曾在江洲巴主宮中為行人,多年前出使過楚國,用巴人特有的方式征服了當時的楚國國君楚悼王。


  不妨說一說這箇舊事。


  當時,巴楚雖然已經過了蜜月期,楚國也在暗中開始準備對巴國的鹽泉下手,但矛盾還沒有後來這樣激化,面子上還過得去。


  蔓芝一行到了楚國,雖然表面上受到隆重接待,但巴國人明顯感覺到,曾經同被中原人視為蠻夷,經過無數次明搶暗偷才成了大國的人,就像當今一夜暴富的土豪,忘記了自己的出身,看不起小國人。


  蔓芝一行在楚期間,有一日,楚掉王突然心血來潮,想起要親自宴請巴國使節。


  蔓芝認為其中必有原因,打聽到原來是蜀國探到巴國使節去了楚都,擔心楚巴關係提升,派人送來了幾名美人。楚掉王一試身手,果然蜀地美人另有一種風情,就想起與蜀國接壤的巴國使節也正在楚國。


  開始,楚掉王打算一起兩鍋灶,同場宴請蜀、巴使節,讓他們互相掐,自己既當觀眾又當和事佬,被剛到楚國不久的戰國時期著名軍事家、變革家吳起所勸,於是楚掉王單獨宴請蔓芝及其主要隨從。


  楚掉王這次宴請,本就是做個官面文章,見蔓芝不卑不亢,就想戲弄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巴人。


  酒過數爵,楚掉王問:「巴國除了鹽、丹,還有何寶物?」


  「大王,我巴國不比楚國的寶物遍地都是。要說寶物,巴國的鹽呀、丹呀,其實不算什麼,我們巴國人什麼都好,就是愛面子,把不大幾個鹽蕩蕩,吹噓為所謂三大鹽泉。


  「實際上,齊、燕、吳越,地接大海,那裡才是取之不會盡、用之不不會竭的鹽水。至於丹砂,並不是人人日日都離不得的東西,哪裡算是一寶。


  「硬是要說有什麼寶物,巴國倒是真有一件無價之寶。」


  「那是什麼?」楚掉王眼睛變綠。


  「就是像蔓芝這樣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親的巴國男人!」


  楚掉王點點頭,又問了幾個棘手的問題,皆被蔓芝或用巧言,或用正言,一一擋了回去。


  又幾爵酒後,楚掉王仍不甘心,又問道:「巴國有美人否?」


  楚掉王這話出口,蔓芝想到蜀國人才送了美人,所以他這樣問,心裡不爽,略不思索,答道:「我巴國地僻人稀,見識淺薄,既沒有褒國那樣的美人,也沒有鄭文公兩個女兒那樣的美人。」


  褒國美人盡人皆知。鄭文公的女兒也有故事:當年楚成王與宋襄公開戰,大勝,凱旋經過鄭國時,鄭文公派他的夫人羋氏,也就是楚成王的姐姐,去慰問。楚成王見羋氏的兩個女兒長得漂亮,就收下帶回去當小老婆了。這兩個楚成王如假包換的外甥女,竟然成了舅舅的老婆。


  蔓芝還算有點分寸,沒有拿楚成王的母親、春秋時期著名的美人息夫人說事。


  蔓芝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楚掉王是聰明人,當然不希望在場人的繼續拿他先人的醜事來下酒。而且,楚成王是弒殺其兄楚堵敖而奪位,楚掉王更不想再提到這個先人。


  這打在臉上的話,楚掉王居然硬生生吞下了肚,尷尬一笑,轉移話題,親切道:「蔓卿,你嘗一嘗,你面前的那一道魚糕丸子,味道怎麼樣?」


  魚糕丸子是楚國名菜,以吃魚不見魚,魚含肉味,肉有魚香,清香滑嫩,入口即溶被人稱道。


  蔓芝恭背低頭,聞了一下,坐直,拍手笑道:「妙!妙!妙!」


  「妙在何處?」


  「多謝大王。這魚丸子是道絕味,妙就妙在,可療多種病症,如火熱頭痛。」


  楚掉王很喜歡這道名菜,心中歡喜,又有所疑道:「寡人吃了這麼多年,但你才說的,尚未聽說,試講來聽聽。」


  「外臣聞了聞,這魚肉有巴國童子尿味。童子尿是療傷之妙藥。」


  楚掉王臉色一變,仍是按捺住。


  有人示意蔓芝不要再說,想不到蔓芝繼續道:「我巴國小兒,最不懂禮數,常尿於大江之中。那童子尿,從上游流下來,就流到了楚國地界,故江中的魚,多有巴國童子尿味。再加這煮魚的水,也都是從巴國流下來的。」


  一個陪同的楚國大臣率先怒道:「聽你言下之意,我楚國人是喝巴國人的尿長大的了?太無禮了!」


  蔓芝輕笑一聲,不慌不忙道:「我並沒有這樣說,是你自己這樣說的。」


  楚掉王終於發怒了,當然不會因這個不僅不算高級,實在有些無聊的笑話而發怒,也一眼就明白蔓芝是在故意裝低俗,而是借這個題目發前面想發不好發的怒:

  「簡直太無禮了!老頑意!老瘋子!老匹夫!寡人以你為客人,耐起性子隨你裝瘋賣傻,你卻故意一而再,再二三激怒寡人,就不怕一劍殺了你嗎!寡人一怒,千里流血,百萬屍伏,就不怕寡人發大兵攻打巴國嗎?」當年蔓芝已過五旬。


  蔓芝起身,清了清嗓子,施了個禮,眾人以為他要道歉,卻聽他慷慨道:「楚有鳳鳥,巴有白虎;楚有平原,巴有高山;楚有長戈,巴有短劍;楚有戰車,巴有楠舟;楚有強兵,巴有死士;楚多美人,巴多烈婦;楚有狐朋,巴有狗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焦土之時,玉石俱焚,何懼之有?」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不敢說話,巴國其他人手心扼著兩把汗,背上背著一身汗,一齊看楚掉王表情,卻見楚掉王若有所思,隨後道:「巴國如蔓大夫者,能有幾人?」


  「多也不多,少也不少,夠數。」蔓芝輕鬆道。


  「夠數,到底是多少?」楚掉王逼問。


  「那就要看楚國有多少個打算與巴為敵的蠢貨了!」


  楚掉王大笑,感嘆道:「縱是小國,也不可辱。」


  上面這段故事,被巴國人添油加醋一傳播,便成了他們心中的傳奇,因此蔓芝成了巴國家喻戶曉的人物,還有許多關於他的故事,或者不是他的,也加到了他的身上,就算老了退養,除了他老婆嫌他愛多事愛多嘴 ,人人都喜歡。


  前話到此,書歸正傳。


  就在兩個余月前,老大夫蔓芝倚老賣老,到巴秀府中要酒喝。


  酒到妙處,蔓芝借酒醉道:「將軍如今深受六公子恩寵,尚能開懷乎?」


  「老大夫,你喝醉了。」


  「喝醉了的,不是我,而是你巴將軍!」蔓芝怒道。


  「此話怎講?」巴秀向來尊重這個老頭,不生氣,問道。


  蔓芝慢條斯理說出一通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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