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荒唐的判決
瞫伯怒不可遏,聲音都變了調,大叫道:「把五人打入天坑!永世不得翻身!」
有史以來,虎安宮殺人從來沒有過如此大費周張,一聲令下就人頭落地,這次為審五個楚國人反而弄得長皮耗子,在場 的人,包括在外等吃人肉的人,絕大多數都無法理解,也不需要理解,他們感覺天上的太陽像被中了敵人的巫術,一動不動,時間過得太慢了。只有虢昌等幾個人看得明白:與其說是在審人犯,不如說是在演戲。但究竟是演給誰看,誰也不會自作聰明說出來。虢昌暗暗長長嘆了一口氣,感覺自己也有罪一樣。
判決一宣布,頓時鴉雀無聲,空氣凝結,人人膽寒。原來,打入天坑是當地最殘酷的刑法,已有幾十年沒有人被打入過天坑。今日瞫伯再斷此刑,人人驚恐,聞之膽裂。
正在這時,只聽從內殿門內傳出一個女聲:「且慢!」話才進廳,從裡面出來一名三十五六歲的婦人。巫貞見她身材微福,面紅齒白,美麗異常,步態優雅,有一種說盡的風流,又隱略有些緊張。
原來是瞫劍之子、虎安宮侍衛頭目瞫慶,見有人指控鄧路是楚國細作,大驚,心想:「夢龍常說他有三個恩師,一巫一武一兵,鄧路是他的兵法師父,如何容他人陷害?只有夢龍能救他。但此時夢龍不在虎安宮中,若不及時出手,人頭落地,再無機會」。突然想到:「只有夫人能救了」。並且,他一直對相善任中卿有些陳見,於是急速去見夫人。瞫夫人正與夢語、侍女諸人在花園中等候宣判,早有人給她傳來了一個消息,心裡比熱鍋上的螞蟻還急,表面平靜,等待宣布結果,她是此時此刻唯一對吃人肉絲毫沒有興趣的虎安山人,聽瞫慶來報的確切消息,大驚,顧不及禮儀規矩,急趕到大殿,正好聽到瞫伯大喊:「打入天坑!」趕緊道:「且慢!」
瞫夫人進了大殿,向瞫伯說了三兩句不知什麼話。瞫伯面色青一趟,又白一趟,才對眾人道:「按例,將巫氏小女巫妮罰在宮中永世為奴,其他三人打入天坑!」停了一口氣,又道:「念鄧路教習夢龍兵法有功,將細作鄧路發配金巴山丁家溝!老死不得出山!」
眾人聽了,反應各異。相善的目的達到,此時反而有些同情鄧路,他並不認為這個楚國人是一個身上長瘡、頭上流膿的大惡人。眾人禁若寒禪。瞫伯話音才落,武士一把提走了巫貞。
判決如勁風一樣快速傳出宮去,武士將人犯母子提走,送到天坑牢營受刑;又有武士將巫妮提走。一家四口就在瞬時之間,生死離別,來不及發表臨終離別感言。
虎安宮外等待吃人肉、喝人血的,聽說刺客被打入天坑,歡聲雷動,皆以為當該受此嚴刑。楚國人受到應有的懲罰,激起巴人戰鬥的慾望、勝利的慾望,不知是誰起了個頭,眾人叫道:
巍巍靈山,烈烈虎巴。
強虜不絕,血戰不止!
呼叫聲,一浪高過一浪。
武士當場拿了鄧路,先要送去黥面。虢昌急忙道:「邑君,老夫有話要說。」瞫伯不情願點了點頭。
虢昌道:「楚人鄧路不可赦。可是,有禮曰:肉刑不上大夫。鄧路雖僅為客卿,也曾在楚國為官,亦當遵此禮。先年,中山國人仇征犯罪,氏雄祖瞫武子便免過他的黥刑。再者,鄧路畢竟是夢龍公子的師父,有名有份的,若黥其面,於公子聲譽有損,求開恩。」
瞫瑞也道:「虢夫子以史為證,言之在理。」
瞫武子做過的事,就是範例,瞫玉不好反駁,又見瞫瑞也說話,准許不施肉刑。當日便將鄧路押往金巴山丁家溝。
那丁家溝,是金巴山上的一個村莊,屬於荼氏,四周茫茫大森林,虎狼成群,時有野人出入,傳說還有怪獸,被稱為瞫氏五大絕境之一。
說穿了,丁家溝,就是一個大樹參天、風景優美的露天監獄。流放到丁家溝的犯人,按例由丁氏孫部族監視監管,他們樂於有更多的流放者來做奴隸,除了極少數荼氏部族及其丁氏人敬重的人,有機會成為丁家溝的座上賓,絕大多數淪為丁家溝的奴隸,只有累死或者赦罪離開兩條路。就算是有幸成為丁家溝座上賓的流放者,獲得的特權也僅是相對自由,吃喝不愁,但想出深山,比登天還難,丁家溝人絕對不會拿全氏人的腦殼去換一個流放者的自由,他們有監視流放者的秘密辦法和處置逃跑者的狠毒招法,比對待生下來就是他們奴隸的人方法還要多,還要新,還要狠。虎安宮每年要去人驗查一次流放犯,如有罪人死亡時,虎安宮人會不辭辛苦多去一次。好死不如賴活著,流放到丁家溝的人,逃跑的也很少,他們知道,若非數十人同行,不是迷路餓死,就是葬身獸腹,或是被野人所殺;同時,一但逃跑被捉回,會很快被五馬分屍,丁家溝很容易找到五匹顏色相同的馬,然後變成食肉動物和食腐動物的食物;再加上,他們臉上烙上的抹之不去的犯罪記錄,讓他們中的一部分人不想再見到外面的人。
活人處理完,處理死人。瞫伯及多位要人、伏牛山鹽泉巴富親臨弔唁,郁侯、共君、枳都六公子、二公子等也各派代表。
若春沛、瞫夢龍回鄉半道得到消息,急趕回峽門口,遠遠就見相氏寨外一根粗長的大竹竿上,懸一件亡者穿過的衣,這是當地遭喪的風俗,稱為招魂,與後世的招魂幡作用大約相近,當然講究定有不同,招魂幡或已融進佛教的東西,而巴人的東西屬於純粹的巫教。
小巫師瞫夢龍做完一套招魂的動作,唱了一首《招魂歌》,噴淚大哭道:「師兄正是建功立業,共保虎安山的大好年華,出師未捷,身先去了!我今後還能同誰論劍!該剝皮的刺客!」傷痛難忍,隨後進停靈別所弔唁,又是大哭一場。又從別人口中得知鄧路流放到了丁家溝,心中極恨相善。
相胤是相氏歷代以來最有名的武士,是相氏的驕傲,先將其屍體暫擱置於寨外的一個岩洞。三年之後,以丹涪水武士的最高禮遇用舟棺安葬于丹涪水岸萬丈懸崖的一個洞子中——此處后話先說。據傳說,直到元代,過江人還能見到這處半懸的船棺,未查到記錄,存疑。這也就是後世稱為「懸棺葬」的安葬方法。至當世,在思南的紅圈峽仍有烏江先民懸棺葬的遺迹;在風箱峽、大寧河、龍船河等地,仍可見到巴人的懸棺,他們採用什麼方法將棺材吊到懸岩之上,仍是千古之迷。可惜原書也未詳記。
瞫伯深責朴延滄治軍不嚴、放縱部屬之過,欲以瞫鳶代其位,瞫劍勸止,保留延滄職務,罰一年奉及收回原賞的土地一片、奴隸十多名,以示懲戒。
相胤死時,其妻有孕在身,得到消息,吐一口鮮血,昏厥倒地,便生病根。幾月後,女兒出生,又不出半年,拋下女兒,隨夫去了。瞫伯記相德救命之恩,憐相胤身世,又夫妻皆死,其女相月紅尚未學會說話走路,令接月紅養於宮中,安排上等奶母、保姆,與當年瞫夢語的待遇相差無幾,瞫夫人十分疼愛-——又是后話先順便交待了——諸事備細,不一一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