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明日有事
「嗡~」
弓弦輕響。
春生低聲道:「箭五,蟬鳴。」
「嗚,鏘。」落凰箭一聲似簫聲的高吭啼鳴,所有異響立時止息。
沒有實質,但是每個人都彷彿可以看見,看見以持弓的少年為核心,周遭的空氣開始震動。
他弦上的銀箭如一隻羽翼數丈的神鳥,兩翅展開,一振,一收,彷彿真的有兩張巨大的翅膀從空氣中掠過,氣流跟隨翅膀運行的軌跡如浪濤般奔騰而來,匯聚於箭尖之上。
當面百丈,無人可以開口。所有人都被震撼。
遠處,舊的那批流民齊聲振臂:「威武。」這一幕,他們看著實在萬分激動,因為這代表強大,代表安全,代表一個可以幻想的未來。
喬開山和楊武平兩人站在最前方,正當面。
手中長刀和槍都已深深扎入地面,但是他們的身形依然在緩緩後退,鞋底在地面磨開一道深痕,他們不斷向後滑去。
驚詫、震撼、自嘲……
這些都是次要的了,喬開山艱難而緩慢的開口:「天下,一品?」
需知,天下一品,為世人所知的不過寥寥十餘人,其中絕大多數是某個王朝的柱國大將或重臣。難道這少年真的是天下一品?因為返樸歸真,所以看不出來?
問題他才多大?性格剛強的楊武平大喝一聲:「老子不信。」
他拚死鼓起一口氣,長槍離地,挺身向前。
「噗。」
一步未進,他只是做出了攻擊的意圖,落凰箭上匯聚的氣勁和殺意便如捕捉到獵物的蒼鷹,撲殺而來。
伴隨著一聲悶哼,楊武平一口血噴出,身形踉蹌。
他再扛下去,落凰箭就會真正撲殺。
春生及時收弓,抱拳,鞠躬:「出聖村恭迎兩位教習。」
喬開山和嘴角溢血的楊武平互相看了看,這一刻其實反而已經說不上太大的恥辱,畢竟對面極有可能是返樸歸真的天下一品,他們只是痛心、無奈,不知如何面對身後的上千流民。
下一刻,漫山持弓的人,遍地出聖村人,包括老人、小孩、女人,包括出聖村一眾村老,夏谷、馬奔原等等,一齊鞠躬:
「出聖村恭迎兩位教習。」
求賢若渴。
對於出聖村的人來說,他們很清楚,春生的武力和他手中的弓箭,其實都不在凡人的範疇。而喬開山和楊武平不同,他們本身是大家一樣的人,正因為此,哪怕兩人輸了,他們的實力和品格依然令人欽佩。
還有一點,春生的武學,村民們資質不夠,是沒有機會學習的,但是喬開山和楊武平的不一樣,他們所展現的一切,可以是所有人現實的目標。
楊武平和喬開山微微錯愕:他們輸了,卻迎來數千人低頭恭迎。
「出聖村恭迎兩位教習。」又是一聲整齊的呼喊。
某一刻甚至想過自絕於人前的楊武平是個直接爽利的人,就如他的槍法一般剛直:「罷了,敗戰之人,承蒙不棄,老夫……願賭服輸。」
他扭頭看向自己的家人、弟子,說了一聲:「走吧。」
說完他當先走去,弟子和家人在身後跟隨,其實這一刻,部分弟子和家人在心中慶幸。因為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看來,加入這個藏龍卧虎,雄踞一地的出聖村,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楊武平走到村口,剩最後一步,回頭向流民欠身:「老朽無能,愧對諸位了。」
他說完起身,轉身,不再猶豫,一步跨過村口,從此是出聖村人。
喬開山跟楊武平不一樣,他本就是個智慧很高的人,想得也不免多些:「莫不是,我再進一步的機會來了?」他此刻正在心裡不斷揣測——難道其實不是俗世一品?是傳說中的……世外修行之道?
「若真如此,跟隨他們,豈非我和家人弟子,千年不遇的機遇?」
沒有定論,但是這個吸引力實在太大了。
喬開山轉身,無聲向著流民們深深欠身。珥后帶著一群強抑歡喜的家人弟子走向村口。
「承蒙不棄,老朽必盡心竭力。」一步跨進村口,喬開山抱拳欠身。
出聖村老恭敬的將喬開山、楊武平及其家人迎進來,帶去後方安頓。
「那我們也不回去了。」
突然,杵在當中的夏靈和顧盼兩隻小狐狸叫了一聲,急匆匆把手中提的米面肉食送到村口外熟人手裡,跟著蹦蹦跳跳的回到村裡。
「我們不回去了。」顧盼偷看一眼許落,開心道。
「留下來給大家治病,可以嗎?」夏靈冷靜些,欠身問了一句。
馬奔原笑了笑:「如此真是再好不過,老夫代表出聖村上下,恭迎兩位女神醫。」
白髮蒼蒼的老人彎腰鞠躬,夏靈和顧盼連忙上前攙扶:「放心吧,老人家,只要有好吃的,我們保證你活蹦亂跳,長命百歲。」
「好。那老夫也保證,兩位神醫一直有好吃的。」
面對這兩個孩子氣的女神醫,馬奔原難得燦爛的笑了。
「那我們住哪呀?」
顧盼其實很想說:「要不我們住溪兒姐家裡?」
不行,太危險。夏靈知道她的心思,搶先一步開口:「請馬爺爺替我們安排住處。」
「有的,有的。」馬奔原連聲道:「我村中祠堂對面,有一座最大的房子是村裡共有,如今正好將樓下用作村學和醫館,樓上則給兩位姑娘居住,你們看?」
「行的,行的,孩子多好,熱鬧。」夏靈開心應道。
「織夏,你也會來村學嗎?」顧盼轉身問道。
岑溪兒懷裡,小織夏點了點頭。
「那我也喜歡,走咯,去新家。」顧盼轉頭對馬奔原說了一聲,已是迫不及待往村裡走去。
「老夫這就安排人為兩位姑娘安排整理。」馬奔原趕忙吩咐村中婦女趕去收拾整理。
喬開山和楊武平走了,兩隻小狐狸也走了。
書生還站在門口——他也是剛剛賭輸的賭注。耍賴,他干不出來,但是要主動進去,又似乎有些下不來台,名為王時雨的大才子正在尷尬,突然,一群孩子向他撲了過來。
「恭迎先生。」
「先生教我識字。」
「先生去我家吃飯。」
「先生,我,我給你磕頭。」
一下被上百個孩子圍住了,稚嫩的聲音,一句句叫著先生,其中還有一部分孩子被爹娘教導著,正跪在地上磕頭行禮。
心中莫名一陣感動,豐城七個月,逃亡數日,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王時雨心頭溫暖,趕忙逐個去攙扶這些單純樸實的農家孩子,連聲道:「起來,起來,我教,我教。」
「先生,許叔說,讓我帶你去私村學那邊。」
小織夏站在王時雨跟前。
「嘩~」一下,王時雨只看了一眼,腦海中立時冒出無數最美好,最清新的詩句——這山野之地,竟有如此仙靈般的孩子?!
「先生,走吧。」小織夏拉著他的衣擺,歪著小腦瓜道:「衣服破了,沒事,許叔說,估計村裡好多姐姐都正準備著回去給你做衣衫呢。」
「啊?」王時雨一時間表情有些尷尬,但是被織夏小手拉著,沒法拒絕,「好,走……你看路,小心別摔著了。」
他就這麼被一群孩子簇擁著走過了村口。
堂堂舉人,就此當了山村村學的先生。
事情就這麼塵埃落定了,豐城流民或文或武的幾大主心骨,一下被拆了個乾淨。
前路迷惘。
「出聖村老,我家中世代經商,頗有經驗……不知貴村用得著否?」
突然,有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句。
出聖村幾位村老商議片刻,答道:
「此事明日起我村中會安排專人在村口登記,你等若身有所長,儘管報上來,我們商議過後再做定奪……此外人等也不必驚慌,我們接下來會按時定量向你們出售一些糧食,並提供保護。只不過,規矩要守,真正的日子,還得靠你們自己過起來。」
事情就此最後一錘定音。
流民和村民都開始散去。
幾位村老一齊走到許落面前,請道:「如今村中事務百廢待興,今日或就是一個起點。我們幾個計劃著,明日一起商議一下,許兄弟你看,你能不能也過來一下?」
「明日?」許落想了想,「明日來不了……我有事。」
在他身旁,岑溪兒突然一陣耳紅面熱,慌忙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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