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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兩隻狐狸

  岑溪兒這兩天看許落的眼神像小貓,想親近又害羞的那種。? ?

  許落不看她的時候總能感覺到她的目光在身上,在臉上,一旦扭頭去看,她卻又好似一直看著別處。


  就連說話的腔調都有變化,變得拘謹而客氣,就差沒用上敬語了,偶爾「老爺」、「奴家」這樣的詞也會跑出來幾個,直把兩個人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老爺吃飯了。」


  「奴家去看看織夏起了沒。」


  「奴家……不是有意耽擱。」


  再有就是一次次欲言又止的樣子,讓許落以為是暗示要來了……可偏偏看她神情著急、鬱悶,跺腳、回屋、關門的樣子,又不像。


  大概就是這樣,像是初相識,剛親近……


  有些事啊,其實就是不能先說的,更不能說什麼好好準備,慢慢思考。


  許落等了三天暗示。


  岑溪兒昨夜裡低頭走過他身後,腳步不停,但是小聲說了一句:「快好了」。


  第四天,豐城破了。


  這座被譽為慶國東北第一堅城,自燕慶交戰以來堅持最久的城池,終於在阻擋燕國鐵騎近七個月後,被攻破了。


  「據說那位拒不降燕,封城死守,一個人不放,害得滿城餓殍的大文官,最後帶著一家老小四十餘口,全部戰死城頭。六歲的小兒子嚇哭了跑,他親手揮刀砍了……」


  「是這樣的人啊,也不知後世記載,是罵名重些,還是英名多些。」


  「封城足足七個月啊,聽說城裡肥水都滿街流了,餓死了幾萬人,有人易子而食。就算活下去,將來能睡得著嗎?」


  出聖村的人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大多是聽奇聞,說熱鬧,一種置身事外的態度,甚至不少人都還有些慶幸,慶幸自己這些山民,如今反倒算是亂世里過得安穩的。


  「那年去豐城,我還眼巴巴羨慕城裡老爺的日子嘞,如今看來,倒還是生在咱們村子里好。給我換,我也不換了。」


  「是啊,還記得那年元宵燈會,清水河中滿是畫舫,畫舫上一排排的漂亮女子,她們,也不知活下來了沒有,若是活著,又怎麼活。」


  許落在祠堂聽完議論回家,岑溪兒紅著眼眶坐在門口。


  「相公……豐城破了?」見許落回家,她第一時間站起來,雙手抓住許落的衣袖,不自覺的用力。


  「嗯。」許落點點頭。


  岑溪兒撒開手,頹然站在那裡:「我哥他……也不知死活或去向。」


  岑溪兒有個哥哥叫岑木方,許落當年見過但是沒印象,後來的事情都是聽說的,聽說他不理爹娘後事,不顧妹妹生計,裝病騙錢,賣房賣地,去了豐城。


  這是個無賴,但也是岑溪兒剩下唯一的血緣至親。


  農家姑娘樸實,岑溪兒午飯時候便咽不下了,眼淚往碗里掉。


  「相公,你說我哥哥他能活下來嗎?活下來的話,會回來嗎?」


  許落想了想:「我設法打聽打聽吧。」


  巧在這時,村中恰好使了人來請許落。


  「流民……又有流民來了。」


  「這回是豐城來的,一千多人……未經安排就自行佔了一個舊村落住下了,而後才使人來送拜帖,請咱們村子照拂、庇護。說是每月獻銀錢,求咱們保全。還有,想買糧。」


  「村老讓我來請許兄弟一道去看看。」


  許落放下碗,又拍了拍岑溪兒手背:「正好我去打聽,你把碗里飯吃完,在家等我消息。」


  岑溪兒用力扒了一口飯,仰頭對許落點頭。


  …………


  這伙流民的姿態擺得不低,至少暫時看來沒有完全納入出聖村的意思,大約想保持一種依附卻又相對獨立的合作關係。


  這是馬奔原他們不喜歡的。


  出之前,村老們就已經約定好了,對方完全歸附則可,若不能完全受約束,就弄走,免得將來壞了出聖村的大計。


  「看穿著、物件,富戶不少,或也有金貴人家暫時不肯暴露。難怪擺譜。不過,衣服和銀錢當不了飯吃……」走了小一圈,馬奔原開口對身旁的夏谷說道,「……既然缺糧,他們就得老實握在咱們手裡。」


  「回去吧。」他揮了揮手。


  餘下幾位村老有些詫異:「說是他們已經選了頭面人物等著會面,咱們,不見嗎?」


  馬奔原笑了笑:「不見。先讓他們住著吧,隔絕村裡以及所有流民營地與他們的往來,但凡有私下出售糧食者,殺。我更喜歡跟快餓死的人談條件。」


  這伙流民,有人有財富,有人有學識,能人或也不少,其實都是出聖村急需的……正因為此,馬奔原勢在必得,卻不急,他要最大限度將對方壓制服帖。


  一行人就這麼匆忙來去,一句話不說,打道回府了。


  但是許落沒有,他還在村裡轉著,一路拉著人詢問情況。


  「燕軍揚言屠城,東門破時,軍士開了另外三座城門,幾十萬百姓各自亡命,被截殺不少,也跑出來一些。」


  「跑掉了的十有**都往兵聖山關口去了,就我們這些,慌不擇路跑了反方向。」


  「其實也未必是壞事,我看這邊挺安生的。反倒那些跑去兵聖山關口的,前途實在堪憂……需知,燕軍破城之後,也一刻不停就去攻兵聖山了。若那邊守將不肯開門收納流民……那十幾萬百姓,就正好夾在兩軍之間。」


  「你道守軍會開關否?」


  「自然不會,若是守不住兵聖山,咱們慶國也就完了。」


  「天南第一險,只要不開關,燕軍攻不下的……難道他們去爬百仗斷聖崖嗎?」


  「看來兵聖山下,註定血流成河了。」


  「燕軍也是瘋了,他們憑什麼拿兵聖山?」


  許落只問了一句,一群流民就聊了一大通,直把形勢都做了分析——這都是閑的。但是不可否認,其中部分人確也有些見識,不同於一般流民。


  「那個,你們有否見過或聽說一個叫岑木方的人?」許落問了一句。


  所有人都搖頭。


  「是個什麼樣的人啊?」有人問了一句。


  「二十三四,長得……」


  「不是問長相。」


  「哦,似乎是個浪蕩子。」


  「那你往前走,那邊有間能聽見樂聲的樓,住的是逃亡的青樓女。既是浪蕩子,你去向她們打聽,或有可能見過……」


  許落想想也有道理,道謝過後繼續往前走。


  果然,沒一會就聽見了琵琶和琴聲,還有婉轉女聲唱曲:

  【少不經年,一顧之間惹了你的眼,


  破軍陣前,一步之遙模糊你的臉。


  一念生死,將軍卸甲封侯處,

  可記得,沙場誰作塵埃?


  一眼兄弟,不知家書何處寄,

  未曾問,你是誰家良人?


  枯冢邊,借幾朵炊煙,畫你的青絲已成雪;


  故井沿,問哪處烽火,傷了她明眸枉作泉。


  亂世曲,敗垣處,一一是人家。】


  「唱得不錯,且歌詞與亂世相符,難得……不過,這應當算是苦中作樂,還是顛沛不忘經營?」許落一邊想著,一邊邁步往裡走。


  「這位爺,您是?」一位髻、衣衫都有些凌亂的中年婦女迎上來,似乎並未做好有客人上門的準備。


  「我是那邊出聖村人。」許落道。


  「哦~」中年婦女露出興奮的表情,拉著許落道,「爺,那咱們可說好了,如今生意,咱備不了酒食,也不收銀錢,只收糧食,你看?」


  許落愣了愣:「我不找女人,就是找人問點事。」


  「明白了」,婦女打了個響指,一副瞭然在胸的模樣道,「找清倌人聽曲閑話,雅,大雅……有的,有的。」


  她扭頭朝裡屋喊:「盼盼、靈靈,出來給這位爺彈個曲子。」


  許落連阻止都還沒來得及,「吱呀」一聲,門開了,倚門探出來兩張精緻的小臉,未施粉黛卻依然惹人,分明都是十五六的小姑娘,卻明凈嫵媚得不行……


  「爺,咱們可說好了,這兩位姑娘,可是絕不賣身的,餓死,她們也不賣。奴家也管不了她們。」


  「哦。」


  許落第一個念頭是想跑啊,遇上「仇家」了,準確的說又不是仇家,一言難盡。但是,如今許落沒了修為,萬一對方定要報復,會死人的。


  「嗝。」


  「嗝。」


  「嗝。」


  「嗝。」


  兩個小姑娘在愣,你一聲我一聲的打嗝,兩張精緻的小臉上儘是生無可戀……


  「倒霉催的,我們怎麼這麼慘啊?!」


  中年婦女不明狀況,上前詢問:「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這位爺看著也不討人厭啊。」


  兩位小姑娘連使眼色,好不容易把婦女連同其餘三四名女子都趕回屋裡去了。


  「空空空……空冥上仙……」


  兩個人一陣小碎步跑到許落跟前,跪下就哭。


  「大修饒命。」一個說。


  另一個偷偷看了許落一眼:「空冥山上許青衫,好巧呀……錯了,饒命,饒命。」


  「我們沒做害人的妖。」


  「對對對,聽上仙教導,我倆從沒害過人。」


  「上仙為什麼又來抓我們呀?」


  「籠子……籠子,上仙,籠子呢?我們自己進去。」


  「這回還是去空冥嗎?」


  「這回可以四下看看嗎?」


  夠糊塗的……許落穩住了,差點忘了,她們這點道行,本就是看不透我的修為的,哪怕見我如凡人,也必當作返樸歸真,哪裡敢惹我?

  「那日空冥山上放了你們,怎麼……」許落穩穩坐下,指了指臨時青樓環境,「怎麼不返回山中修行,反而在人間做了清倌人了?」


  「掉下來就在城裡……」


  「想回去,找不到路。我們倆不認路。」一個哭著說。


  「也不太會打架……怕亂跑遇到修士,危險。可不是每個修士都像上仙這般好的。」另一個說。


  「後來就被人騙去那個樓里了……唱唱曲,就有吃有喝,挺好的。」


  「弄些小把戲戲弄了老鴇和幾個壞蛋客人之後,也沒人敢逼我們做奇怪的事,就當人間行走,紅塵歷練了。」


  許落聽了一會兒,又打聽了幾句,兩隻小狐妖都還算純良,甚至是太單純了。


  她們倆一隻叫顧盼、一隻叫夏靈。


  「怎麼,你們倆不是姐妹嗎?」許落突然好奇,隨口問了一句。


  兩位小姑娘委屈的抬頭看著他:

  「我們本來根本就不認識呀。」


  「是你把我們抓到一起的呀。」


  ***

  慣例:文中幾句,請勿當詩詞。


  別看我現在只固定更新,都是比較大的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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