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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八百

  「花花,你還能起來嗎?」


  「我想你幫我。」


  「我們去幫許叔。」


  這是剛剛,當許落說完「讓花花帶你走」,轉過身後,小織夏對赤火蟒說的話。


  冰涼的小手撫過傷口……


  花花掙扎著爬了起來,它用鱗片犁卷泥土支撐,犁卷空氣攀升,直到終於人立而起。


  現在的花花通體黝黑,一道銀線順著頸椎骨直貫蛇尾,透體可見。


  一刻碩大的蛇頭擺在何媚眼前,獨角鋒利,獠牙猙獰,一目赤紅,一目幽藍。


  它在不停吐息,霧氣凝結成霜……


  蛇頭頂上站著漂亮的小女孩,雙臂在胸前交叉,十指輕舞。


  傳說西極雪域天上千重浪,冰凍的是雲。六歲的雪女後裔這一刻把雨水凝成了半空中的一片冰面,如海浪層層前涌,層層冰凍。


  何媚手中紫烏芒飛射而出,破開數米冰面后被凍在其中。


  她驚慌回首……「師兄,助我。」


  張畟袖中盪出一柄飛劍,卻不是向著織夏而來,它朝著赤火蟒頸間而去……「這蟒正在變異,我先殺它。」


  「凝。」


  小織夏開口說了一個字。


  周遭的冰面開始不斷凝實,寬大的冰面不斷壓縮,不斷壓縮,越來越小。


  但是何媚感覺到的威脅隨之越來越大。


  「敕。」這一刻,何媚身前那面木質藤盾不斷漲大,她在盾后,連結數層靈氣盾。


  「噗。」這一刻,花花被張畟射來的飛劍透體而過,而後反覆穿刺,很快,頸間肉翅部位就出現了一個可以看到後面房屋的血洞。它在扭曲,在哀嚎,鱗片嘩嘩落地……小織夏身形晃了晃,站立不穩……


  於是花花站住了,任憑飛劍穿刺。頸間洞開,鱗片紛揚,血雨順著身體流淌……它就那麼人立著,托舉著頂上的小女孩。


  「殺。」這一刻,厲一近乎瘋狂的殺到春生面前,雙手一振,飛劍出手。


  「死。」這一刻,許落終於可以迎敵,一手握住屋檐盪上半空,而後長刀朝厲一當頭劈下。


  「箭七……」這一刻,春生面對飛劍來敵並未射殺,他微微側轉,落凰箭瞄向另一邊的何媚。


  一切定格在一瞬。


  下一刻,整個院落上空開始充斥痛呼、血雨、轟鳴、破碎。


  「你要死了。」織夏開口,她的面前,一支手臂粗細,晶瑩透徹的錐狀冰棱,裡頭裹著一道幽藍火光,一道血紅脈搏,伴隨她雙手一振,直刺何媚。


  「箭七……北冥。」落凰箭卷帶著電光,拖行周身數米如龍捲一般翻湧的風雨,射向何媚。


  「噗。」厲一脫手射出的飛劍刺進春生肩膀,幾乎將他左邊手臂卸下來。


  「噗。」許落長刀斬落,黑光一閃,厲一半邊肩膀連同手臂,消失無蹤。


  冰錐灌進木質藤纏的大盾,咯吱作響。


  何媚苦苦支撐。


  落凰箭劃出一道弧線,先是射斷了張畟的飛劍,暫時解除了赤火蟒的危機,而後蜿蜒向上,頃刻間連破三層靈氣盾,由右肋下射入何媚身體,頃刻間自左胸口竄出,破體而去。


  何媚依然未死。


  但是與此同時,冰錐穿透了木質藤纏巨盾,何媚已傷,避無可避,只能低頭眼睜睜看著冰錐一節一節貫進她的胸口。


  …………


  一條手臂幾乎廢了,春生血如泉涌,身形踉蹌,堪堪站住。


  小織夏雙目黯淡,嘴唇蒼白,扭頭看一眼許落,咧嘴一笑,彷彿在說:「許叔,你看,我把欺負你的人殺死了。」跟著,她小小的身體晃了晃,緩緩朝旁倒下。


  花花也倒了,但是它倒下同時用蛇尾在空中接住織夏的身體,輕輕放在身旁。


  「啊~」


  厲一胸口插著一支箭,半邊肩膀和手臂沒了,他還不能退,退回去就是死。


  這一聲猙獰的狂吼,他被逼到瘋狂了?

  許落扭頭看去,沒有,他在爭取最後活命的機會,他自己已經奄奄一息,所以,他盯上了最弱的目標。


  之前厲一在鬼三身後的那次,鬼三就想過要做一件事,想通過控制屋裡那個凡人女子,逼其他人束手就擒。現在厲一要去做鬼三沒做成的這件事。


  他踉蹌著拚死飛到房屋大門前,竭盡一切能量俯身往下沖。


  沒人來得及攔他,許落來不及,織夏和花花來不及,春生來不及……張畟,笑了笑。


  「溪兒嬸嬸。」


  「溪兒姐。」


  「嘶,嘶……」


  連聲驚慌失聲的呼喊。


  「噗!」


  血柱從無頭的脖子上噴出,高高的,射到屋檐上方。


  就在厲一自上而下即將衝進房門的那一霎,似乎什麼都沒發生,只是他的頭沒了。


  張畟愣了愣,然後看了看許落,笑了笑:「機關算盡,算出局勢發展之深遠,你很不錯。」


  「你身上青衫,是雪域玉蠶絲做的吧?雪域玉蠶絲珍貴無比,一線難得,你一個凡人,竟拿它做了一身青衫?!」似乎因為感覺事情太過荒唐,張畟搖頭笑了笑,「玉蠶絲堅韌無比,哪怕獨絲獨線,亦非飛劍能傷,但它本身其實極為纖細且透明,若只取一兩根,根本目不可見。」


  「所以,你早先就已經抽了兩三根玉蠶絲出來,適才潛伏於屋檐下的時候,偷偷將它們橫綁在房門高處,我說的沒錯吧?這樣別人來往無傷,但厲一是從高處俯身低頭往下沖,所以正好撞上,被割斷脖子。」


  他說的都對,但是許落又何必理他?!


  這時候其實有一個人很需要張畟理她。


  何媚低頭看著自己胸口開出的一個大洞,那裡的皮膚現在就如同收割后稻田裡乾枯的泥土,灰白,開裂,裂紋越來越大,她聽見張畟在說話,扭頭看他:


  「夫……師,張畟。」


  連換三個稱呼,最後開口叫出的,是最疏遠的那個。


  「誒。」張畟微笑著上前,將她擁在懷裡,「辛苦師妹了,你看,那邊已經沒人能戰了。其實我不是不願出手,實是那些人手段詭異,而我不能負一點傷,否則回去就容易露出破綻。師妹可否明白?」


  「我知道,你想獨吞純陰厄難體,這個我早已經看出來了」,何媚扭頭看了看他,凄然道,「我只是沒想到,你原來並不打算帶我一起走。」


  張畟平靜的點了點頭,溫和的解釋:「實在是此事干係太大,風險太大,我也沒辦法,還請師妹見諒,不要怪我。」


  「可是我們?噗……」何媚胸口的皮肉正一塊塊掉落,她吐了一口血,血凝成了冰塊。


  「我這個人,你最了解了,天賜的機緣,如此大好機會,我一絲風險也不願承擔的。不管你未來變或不變,也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心,我都不能給你半分說穿的機會,你說對嗎?」


  張畟溫柔的笑著問道,就像當初指點她這個師妹修行。


  「可是我們,兩百年,你還是不能信我嗎?我從來不與你爭……」何媚最後氣若遊絲道。


  「師妹確實情重,若是凡人夫妻,也是難得的賢良,可惜,兩百年夠長了,你我自踏入宗門,一路相互依靠、相互扶持,此情當已經圓滿。


  「兩百年相濡以沫,恩愛綿長,我很滿足,師妹你也該滿足了。」


  「兩百年修行大道無情,師妹怎還不悟呢?我初時豪情壯志,本欲留你到有一日斬情再殺的,可惜那個境界暫時看來無望了。今日這樣也好,總好過我一會兒還要親手殺你。」


  張畟抱著何媚,柔情的一句一句說著,直到何媚在他懷中徹底斷絕最後一絲生機。


  「砰。」


  張畟撒手,何媚的屍體落地,碎成粉末。


  「我娘子今日死了,死得其所,從今以後,我就是孤單一人了,還好,有陰厄屍傀伴我縱橫天下。」張畟在空中慢慢浮行,慢慢道,「終於可以收場了。」


  「別瞪我,小丫頭你還能動嗎?莫怕,我不殺你,日後你我還要相伴。」


  「別掙扎,一會兒我就取你內丹。」


  「你?你手臂都斷了,拿什麼開弓殺我?」


  「你?我要謝你贈我青衫……」


  一個個指過,說過,張畟張開雙手,「陰厄無敵,陰厄無敵,還有誰能擋我?誰來殺我?」


  他是築基中期,很久了,一直以來前途無望的困頓,早先衝擊後期失敗的沮喪,一切都一掃而空,這一刻,未來太值得暢想了,太值得豪情壯志,一向謹慎自持的張畟,難得張狂。


  「待一日,天下縱橫,誰能擋我?誰來殺我?」


  他喊完……


  「咻。」


  一支箭,歪歪扭扭,向他射來。這一箭太無力了,甚至沒到張畟身前,就失去慣性,一頭栽落。


  張畟扭頭看去,兩襲火紅吉服並肩站立。


  新郎雙臂垂落,手中長弓落地——這箭,是馬當關射的,全然無力的一箭,射完當時,他就已雙臂盡廢。


  「咻。」


  又一箭,射到張畟身前,然後落地。


  這一箭是春枝射的……


  她咬牙再次張弓搭箭。


  張畟失聲笑了:「愚昧。」


  許落家屋后樹叢,終於,第一個人手持長弓,撿了一支地上的符箭。


  「不活了。」他說。


  「不活了。」另一個說著同樣的話,一樣上前拾了一支符箭。


  「死就死吧。」


  「對啊,以後流傳,我們兄弟死前曾向仙人開過弓,也是豪氣。」


  「射他八百個窟窿……」


  越來越多人走出來。


  「嘀~嘟~嘀~嗒~」


  一聲高亢嘹亮的嗩吶吹響。


  這一日,嗩吶本是為喜事準備的,但是喪事,它其實也用得上。


  族長夏谷就是出聖村吹嗩吶的那個人。


  八百人,幾十個身手最敏捷的躍上了屋頂,剩下的有些從許落家後院穿堂而過,從前門出來,有些,從房屋兩側出來。


  八百個凡人,八百張弓,八百支符箭,箭指天上張畟。


  除了嗩吶聲,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


  「你們想殺我?」張畟笑著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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