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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上仙不懂女人

  一聲聲「上仙」叫得許落心口像被什麼堵住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摻雜愧疚、無措、心疼等等情緒,或許,還有一些隱隱的對失去的恐懼。


  夜漸漸深了,許落一個人坐在堂屋桌前。


  先前,他也試著想解釋,無奈岑溪兒不願意聽,只求上仙不要再給她煎熬。而後,因為眼睛實在疼痛,她先回房間去了。後來春枝抱著織夏過來看過一趟,岑溪兒只把織夏帶回了房間,卻始終沒看許落一眼。


  這一夜就是這麼過去的,許落努力組織著解釋和安慰的語言。


  第二天一早,聽得岑溪兒房內有響動,許落連忙起身,準備迎上去爭取一個解釋的機會。


  但是房間里很快又傳來了油燈落地的聲音,還有零星磕碰的聲響,終於,岑溪兒開了門……她是摸索著出來的,勾到了門檻,險險摔倒,跟著,又踉蹌著,差點一頭撞向前後堂間隔的柱子。


  許落連忙上前將她扶住,不顧她的掙扎,捧起她的臉來看……


  許落僵住了。岑溪兒的一雙月牙眼,曾經明亮如星辰,一笑就是十里春風,一哭就是梨花帶雨,但是現在,只剩下紅腫的眼眶和灰暗死寂的雙眸……


  一夜過後,岑溪兒雙目失明。雲婧昨日最後戲耍的那一下,終是傷到了她的眼睛。而這種程度,對於一個凡人而言,又如何承受得住?


  「雲婧!」回不去空冥,找不到她,許落無比煎熬,卻無處發泄,他兩手握拳,掌心生疼,咬牙忍住胸口奔涌鼓動的長嘯。


  「為什麼要來打擾我現在的生活?為什麼要毀掉這一切?明明原本一切都很好。」這一刻心裡的疼痛告訴許落,原來他早已經把現在的一切看得如此之重。


  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許落試著安慰岑溪兒:「溪兒,你別慌,別怕,我一定會幫你治好的。我想辦法,我能做到,有很多辦法可以的,等我安頓好你,我就去……」


  「我不慌」,岑溪兒的聲音里充滿著冷漠和絕望,「我不怕,不用勞煩上仙了。」


  她轉了個方向,看不見許落,但是凝神說著:「只是若可以,請上仙無論未來如何,不要傷害織夏。因為我已經無法分辨,上仙對她的關愛,是否也是假的,是否也是一場為了悟道的歷練。」


  「我不會的,溪兒,不是那樣的,真的不是那樣……」許落近乎哀求的一遍遍解釋著。


  對生活和生命都已經絕望的岑溪兒,並沒有因為失明而有太多情緒波動,一樣沒有因為許落的哀求而有任何動搖,她摸索著,開始收拾東西。


  許落以為她是要去春枝家,猶豫過後還上前幫忙,只是也被拒絕了。


  簡單收拾了一點東西,包括糧食,叫醒織夏,岑溪兒出門。


  許落茫然的跟著,一路張開雙手小心護著她,卻又不敢去扶。直到她跌跌撞撞的走出村口,走向那條路,許落才明白:原來她要回那個家……她曾一個人呆了兩年的那兩間小屋。


  織夏不認識那處老屋,岑溪兒一路向她形容著去路的模樣,兩個人牽著手走。


  小織夏一直到這一刻依然不明白,一向那麼要好的許叔和溪兒嬸嬸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一邊牽著岑溪兒小心前行,一邊又無助的不斷扭頭來看許落,眼中早已經急出淚來了。


  只是她不知怎麼問,也被嚇著了不敢問。


  一路跌跌撞撞,許落幾次攙扶,幾次被推開,終於,岑溪兒回到了曾經的地方。


  也許她回來只是為了躲開許落,又或許,她覺得在這兒的那兩年裡,那個不在身邊的相公,遠比現在在她身邊的這個人……更真實。至少在她心裡如此。


  岑溪兒摸索著開了門,許落站在門口。


  「上仙不用跟著,我不會跑……你隨時可以來斬我問道」,岑溪兒說,「上仙若是急的話,現在就可以。」


  一次刺痛,許落努力整理昨晚徹夜想好的話,開口道:「可是分明不是她說的那樣,溪兒,你能聽我慢慢解釋嗎?」


  「是么?」抱著死意的岑溪兒絲毫無懼,凄然一笑道,「上仙不用解釋,溪兒是凡人,農家人,很笨,怕被上仙繞進去,所以,我問你答就好。」


  「好,你問,溪兒你問。」許落終於爭取到了一個對話的機會,激動的點頭。


  「你是空冥上仙許落,為了入世悟道才娶我,這個沒錯吧?」岑溪兒平靜的開口,她已經不抱希望了,問這些的目的,也只在於讓許落明白,她真的無力再配合這場歷練。


  「是」,許落只能承認,但是馬上道,「可是……」


  岑溪兒打斷了他的辯解,繼續道:「兩年前,我以為我們彼此喜歡的那次初見,你在院外站著,其實根本不曾看我一眼,更別提喜歡與否,那只是傅爺……那個人逼你的,對嗎?」


  「……」


  岑溪兒等了等,見許落沒有出聲,便道:「你不用回答,你不出聲,我便當你承認。」


  「後來成親,自然也不是你所願。所以,你在洞房夜裡連蓋頭都不曾挑開就走掉,其實只是為了回山修行,對嗎?」


  「……」


  「一別兩年,我在這裡,你在你的空冥山上,我日夜惦念,而你,從不曾想起過我,哪怕一次,都沒有過,對嗎?」


  「……」


  「這回若不是那位爺爺封印了你的修為,把你化作凡人,強拉來丟在門上,你也根本不會來找我。哪怕我在這裡等上一生,直到孤獨老死,你都不會來,對嗎?」


  「……」


  岑溪兒一句句在問,許落一次次沉默。


  因為這些,都是真實的,是他無法否認的。


  「既然如此,上仙不急的話,請回吧。」


  一直到岑溪兒關上門,插上門閂,那陣響動才驚醒許落。


  他敲門,但是岑溪兒全無反應。


  許落只得繞過屋子,轉到屋后的小窗那裡,幾個月前,就是透過這扇小窗,許落第一次認真看了他的俗世娘子,那夜,她坐在油燈下,為他縫一件衣衫。


  其實那夜才是他們真正的初見,正是從那時開始,許落慢慢改變。


  可是,過往的錯,他終究要承擔。


  「溪兒,你說的都對……可是把那些截掉,從那夜開始算,我雖是被迫來的,但是從那夜見到你,再與你相處,後來漸漸喜歡你,這些,都是真的。」許落吊在窗上說道。


  岑溪兒不做聲。


  「我是犯了錯,所以我想加倍對你好,我會好好珍惜,像你一樣。」


  岑溪兒背過身,壓抑著道:「請上仙不要再說了,更不要這樣說話,凡女愚鈍,怕一不小心,又信以為真。」


  「不是。溪兒,你好好想想,你忘了鬼狼了嗎?還有我們第一次見到花花,以為它要吃我們?還有我們兩個為了救織夏,被神婆困在迷困陣中,面對屍傀。你想想……這些,怎麼可能是假的?」


  岑溪兒剛把一塊布系在眼睛上,聽到許落說起這些,突然整個人僵住。


  是啊,這些也是假的嗎?

  腦海中畫面流轉,她記得那一幕幕,那麼清晰。


  鬼狼撲向她,是許落出現,與鬼狼撲在一起;

  初見花花,是他把她擋在身後,叫她快走;


  還有迷困陣中,面對屍傀,他死死護她在身後,吐血而戰,幾乎身死……


  「溪兒,你還記得嗎?」許落繼續道,「當時在那個迷困陣中,面對四十具屍傀,我曾以為必死,於是對你說過一句話。我說,溪兒,我其實,想留在你身邊的……這句話,既是因為那時那刻的處境,其實,也是我對過往那份虧欠,不敢向你言明的懊悔。」


  眼淚從蒙在眼上的灰色布巾里滲出來,滴下來。這一刻,岑溪兒心跳得很快,因為她重又燃起了希望,因為她無法否定那一切……


  而且,她本就多想相信他啊!因為她本就是那麼的不舍。


  這個時候如果許落不說話,也許下一刻,他就能等來岑溪兒開門……


  但是許落上仙不懂女人,他不懂岑溪兒這一刻的眼淚代表什麼,不懂推測岑溪兒的內心波動,更不懂等待感動發酵,他又說了一句:「哪個修士入世悟道,會投入到拿命去深刻呢?溪兒,你就相信我吧。」


  他說的其實沒錯,但是岑溪兒的心頭「嗡」一聲,響起來雲婧說過的一句話——我娘說了,師哥如今對她越好,投入越深,未來斬情化神,成功的可能就越大,對道的體會,也就越深,反正吧,都是為了那一斬。


  還有其他:一個不能修行的凡人;我們的世界里根本就沒有白頭偕老;師哥他根本就不會老,不會白頭。再過十年,二十年,你人老珠黃,師哥還是現在的樣子。再過三十年,四十年,你白髮塵土,師哥正好斬情悟道,化神歸山。


  這些是現實的落差,岑溪兒克服不了的天塹,既然如此,談何珍惜相守——他只是為了種情更深吧?!


  像是突然敲響的警鐘,岑溪兒本就已經徹底怕了,於是這一刻竭力壓下所有的感動和衝動,回歸冷漠和絕望。


  「我不敢再信你。」


  「你走吧。」


  岑溪兒摸索著,準備去給織夏做吃的。


  能說的都說了,結果卻還是這樣,許落已經徹底無奈了,他只能開始耍賴:「我不走,就賴這,要不幹脆溪兒你叫花花來,一口吞掉我好了,反正我現在修為被封,也打不過它。」


  他不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岑溪兒皺了皺眉,眼睛一陣劇痛:「那要是修為在呢?就殺了花花嗎?又或者根本不用上仙出手,你的師妹們,就可以輕易困殺花花吧?到時凡女又該怎麼辦?是該向你跪,還是再向你的師妹跪求一次?」


  「跪,什麼跪?」


  「雲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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