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龍拜淺淵終非魚(上)
這是月汐修養的小院附近的大路,從許多來往行人的臉上還能看到明顯有些心有餘悸的神情。
不出所料,他們這一路聽來大多都是在討論昨日洛水上畫舫爆炸的事情,不過絕大多數百姓都是只看到了畫舫爆炸,卻沒人看到之後的襲擊刺殺等場景,偶爾有幾人說看到了黑衣人的影子,大多也被人視作嘩眾取寵之言,多數時候並無人相信。
二人靜靜聽了些時候,孟驚羽忽的開口問道:「昨天晚上襲擊的……是洛蛟幫的人嗎?」
林世卿蹙了眉道:「應該不是,怎麼這麼問?」
孟驚羽沒有回答,繼續問道:「你知道我為何一直沒有跟你說關於洛城府衙的事情嗎?」
林世卿想了想,道:「因為洛城府衙並不只是洛城府衙?——和洛蛟幫有關係?」
孟驚羽道:「不錯,不過我只是猜測,暫時還不敢確定。我看得出來,洛蛟幫應該是你的家務事,我本不該問,可為了調查洛城府衙,還是需得問你,你那日隨洛蛟幫的人去了以後,最後是怎麼解決那邊的事情的?」
林世卿答道:「家務事倒不至於,只是關於此事我卻也不便詳說,不過知道得太多該封口的人應該是都沒留下的。」
孟驚羽的神色有點奇異,沉默片刻,才說道:「你確定嗎?——這是我之後派人從洛城府衙裡面偷出來的,你看看。」
說著,他從衣襟里抽出了兩張紙,第一張紙上是一個令牌的圖樣,那令牌圖樣與月汐之前拿給洛蛟幫眾看的那個未央門令牌一模一樣,令牌中央是未央二字。第二張紙上仍是一個令牌的圖樣,圖形樣式和前一張是一樣的,唯一的不同在於中央的字——洛蛟。
林世卿接過掃了一眼,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這是什麼意思?這兩張圖紙所畫該是令牌吧,形制如此相似,難道說洛蛟幫是未央門的勢力?」
孟驚羽沒答話,頓了一會兒,忽的問道:「世卿,你跟未央門是什麼關係?」
林世卿一愣,面上的神情看起來有些錯愕:「我跟未央門?那個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情報組織?」
「正是,」孟驚羽道,「洛蛟幫,未央門……世卿可別說你跟未央門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帽子的分量有些重了,世卿可不敢隨便接。只是驚羽這話的來由呢?」林世卿失笑著拍拍手裡那兩張紙,「莫不是這兩張沒譜的紙?」
孟驚羽道:「這是頂有些重量的帽子不錯,可這頂帽子是我扣的,還是腦袋上原本就帶著的可不好說。世卿如此避重就輕不願提,驚羽便也不問了——只是這兩張紙上的圖樣卻是從同一個令牌上拓下來的,可不是普普通通沒譜的紙。」
林世卿暗道奇怪,未央令正面形制的確如此不錯,其上刻有「未央」二字也不錯,可是背面卻是九州山河紋,取未央規誡之中「若要盛世未央,便當入道長夜」之意,並非刻著什麼「洛蛟」二字。
林世卿怕孟驚羽這裡突然出現的兩張紙是為了套他的話,是以沒有明著問出,只暗暗記著此中錯處,待之後尋得機會再予以求證。
孟驚羽將其中的一張紙拿了過來,將手掌當中覆在其上又抬了起來,另一隻手在上面比了比,道:「月汐的手要比我的小些吧,應該剛好握得住。」
林世卿想起半月多前在洛城外偶遇王季同時之景,但笑不語。
孟驚羽挑眉看他,卻見他始終淡淡笑著不說話,半晌,終於搖頭道:「罷了,早料到你不會說。」
林世卿道:「既然知道,驚羽又何必費這無謂的力氣——我說的你不會信,你想聽的我又不會說,不如你不問,我不說,豈非皆大歡喜?」
孟驚羽道:「世卿這打的是什麼啞謎?我既問了便自然是想聽你回答的,你不回答怎知我不信?同樣的道理,你不回答,又怎知不是我想聽的?」
林世卿道:「好,你問。」
孟驚羽詫異道:「我問?」
林世卿道:「信不信在你,答不答在我,你說得有理,我若輕易駁了你不讓你問,反倒顯得我心裡有鬼似的,不如叫你問個痛快。」
林世卿知道孟驚羽已經對自己的江湖身份起了疑心,若是自己一味退避不答,他定然會覺得他懷疑的這些確有其事,倒不如乾脆答了,不論自己所言真假,他必定不信。即便他最終能查出來什麼,中間也會因為自己提供信息的誤差,多少都會給他的調查造成些誤導,多拖延些時間總歸不差。
孟驚羽也不拖沓,聞言只思考了一瞬,便道:「好,那我便問了——世卿你跟未央門有關係么?」
林世卿定定答道:「沒有。」——真正跟未央門有關係的應該是「李昭」和「李清慕」,而非「林世卿」,若是咬文嚼字,這倒不算騙他。
孟驚羽再問:「那你跟洛蛟幫呢?有關係嗎?」
林世卿道:「有。」——這也所言非虛,林世卿九歲回宮更名林世卿后,在未央門中便一直以此名行動,避免泄露身份,是以此後繼承門主之位時,門人都只知門主名為林世卿,是汝陽侯府的少侯爺,未央門各分舵也不例外,其中自然包括了身為洛城分舵的洛蛟幫。這樣說來,「林世卿」跟洛蛟幫的確是有關係的。
孟驚羽又問:「按你這個意思,洛蛟幫跟未央門並無干係咯?」
林世卿道:「不知。」
孟驚羽玩味笑笑:「不知?好,那世卿跟洛蛟幫的關係又是什麼呢?」
林世卿道:「說是從屬不為過,利益驅使也不錯。」——百十年前,三十六大未央門分舵成立之初,都是將得力門人派往各地各樣勢力逐步向上蠶食,最終全部吞入腹中,這才使其成為未央門自己的一個地方勢力。
最初幾代分舵舵主都是門主任命,和門中聯繫緊密,可問題也隨之而來。
未央門分舵是典型的「鐵打的衙門鐵打的兵」,但卻是流水的將領——自上而下的分舵主和自下而上的分舵成員這兩撥全不搭噶的力量,在分舵里活動和任務時常常陷於分舵內耗,分舵成員不服分舵主,分舵主使喚不動分舵成員。
後來無法,便都是分舵內部自己選人繼任分舵主,上報給長老和左右使,再由其報給門主,之後在總門中通報一聲便罷了。
可林世卿十五歲繼任門主,除了聲名虛高的左使封子恪和四大劍侍,中間有很長的一段空檔期無人幫扶,門內各方聲音不一,培植勢力也需要時間。而他當初初登門主之位時,便是因為所得支持不多,逼不得已只得重手穩住門中形勢,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可即便後來穩定下來,他在門中的勢力也很難和許君皓相提並論,畢竟許君皓從小便在未央門長大,處理門中事務已有多年,又有長老親近扶持,人事聲望比他這個半路出家的門主要實在太多了——這也是當初他選擇用紅袖穩住許君皓,而非查出什麼說出什麼來直接將許君皓問罪處理掉的原因之一。
所以,便如同清平郡的杜勤一般,現如今的各地分舵與未央總門,尤其是與他這個門主,聯繫並不緊密,再說的透徹些不過是各取所需——未央門借著分舵人手和情報,分舵借著未央門的招牌。
倒的確是「說是從屬不為過,利益驅使也不錯」,只是這話拗口,怕是很容易讓孟驚羽困惑或是乾脆想到其他方面去。
果然,孟驚羽微攏了眉心,道:「世卿這話可不太好懂——也罷,不問這個了。」
林世卿道:「不問了?過了這村可沒這店。」
孟驚羽擺手道:「不問了,像是審你似的。」
林世卿笑道:「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孟驚羽理直氣壯道,「這叫夫妻之間,坦誠相待!」
林世卿:「……」
甚好,耳垂又熱起來了。
林世卿不自然的別過頭望向窗外,不再看他。
孟驚羽:「世卿,你害羞了。」
林世卿:「我沒害羞。」
孟驚羽:「你耳朵紅了。」
林世卿:「沒紅。」
孟驚羽自動自覺的上爪子摸了一把做以驗證,繼而誠懇道:「我摸了,熱的。」
耳垂上帶著暖暖的體溫,觸上微涼的手指的一瞬間微微一顫,帶著些微的狎昵,連帶著空氣都粘稠起來。
林世卿耳朵更燙了,暗暗咬牙道:這人怎麼就能說不正經就不正經,且還不正經得越來越沒邊了呢!慣著他了?!
林世卿轉回頭凝肅道:「莫要胡言亂語,你我之間固然有兄弟之誼,同盟之義,但卻何來夫……夫……」
說到這裡,林世卿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夫」了好幾遍也沒「夫」出個所以然來。
孟驚羽被他憋了個夠嗆,終於忍不出啟口道:「夫妻之情?有這麼難說出來么?」
林世卿點點頭,反問道:「正是,你我之間何來夫、夫妻?」
孟驚羽篤定道:「現在沒是,未來總有一天會是。」
林世卿聽他這麼說心中倒是忽然有些沒底了——最近他已然不止一次跟自己提起男女夫妻之言,會不會是知道自己並非男子了?
孟驚羽道:「怎麼不說話?默認了?」
林世卿壓住有些不安的情緒,淡淡回道:「驚羽身為一國之君,言行舉止如此輕浮怕不是什麼好事。」
孟驚羽一笑道:「做事說話總要分人,內人外人自然待遇不同。不過話說回來,世卿難道不好奇我為什麼這麼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