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崑山白澤(二)
東方琉璃獨自一人走進房間,沒了外面的光,她眼底的世界,更為黑暗。
坐在鏡前,輕輕取下面上的紅綾,倒映在鏡中的那個人像,在眼部的位置,是兩個巨大的空洞。
雙手顫抖著摸上傷口,突然間,她的情緒就陷入崩潰。
拂袖,將桌上的一應物品盡數打落在地,瓷器摔在地上清脆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大殿。
「上仙!」有仙娥順著聲音奔來,卻被她冷冷的一句退下呵斥出去。
她需要一個人靜靜。
起身,長袍拖在地上,她赤腳在大殿中行走,盲了的雙眼也不避開那些碎片,雙腳踏上去,又是一片猩紅。
暈染為一體的顏色下,她蹲下來,摸索著自己收拾碎片。
鋒利的切口自她素白的指尖劃過,她卻似一點都感覺不到痛楚般,機械的重複著自己手下的動作。
痛嗎?
不抵心中十分之一。
都是報應,百里無憂,都是報應。
她想著想著,忍不住就笑出了眼淚。
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說的多好啊!
哪怕他當日對她有過那麼一絲一毫的憐憫,事情,都不會演變成今日這個地步。
上仙,上神,飛升,這一切,於她,又有什麼意義呢?
沒有。
終於,她失去了耐心,放開手中的碎瓷片,頹然躺倒在地面上。
大紅的衣袍和著鮮血,在地面上勾織出一幅詭異妖冶的畫面。
這次,她是真的累了。
我是東方琉璃,出生於崑山,種族是,嗯,白澤。
沒錯,就是傳說中的上古十大神獸之一,白澤的血脈。
自我出生以來,我就知道我與別人有諸多不同,呃,或者說,我與我身邊的那些精怪是不一樣的。這不僅是因為我法術比它們修的好、天賦比它們高的多,還因為我獨一無二的血脈。
一個來自驪山的老婆婆告訴我,你是上古白澤一族最後的血脈,你要努力,才能不至於讓你們白澤一族就此覆滅。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還很小,小到還沒法化出人形來,自是沒法體會她言語中深意,但我知道的是,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
甚至,諾大的崑山之上,白的如同雪一般,落著四個獸蹄奔跑的,只有我自己。
因為特殊,我沒有朋友,我獨自一個人住在一處洞穴裡面,春夏秋冬,寒霜酷暑,始終只有我自己,一個人。
但我卻不知何為孤獨,何為寂寞。天地之大,我的心中只有驪山的老婆婆講的道法仙術,我日夜勤加修鍊,只為了達到她與我講的那個世界。
飛升成仙。
直到遇見那個人。
彼時我已以百年修行化出人形,也微微懂了事,不再叫什麼「驪山的那位老婆婆」,而是跟隨眾人,恭敬的喚她一聲「驪山老母」,據她所言,按照這樣的進度,我將會成為盤古大仙開天闢地以來,最年輕的上神。
什麼是上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旦我飛升成功,我過的,就不會是如同時下般乏味的日子了。
是的,我也怕孤獨,只是我從來不說而已。
遇見百里無憂是在某天,那天天氣晴朗,崑山萬里無雲,我在池邊嬉戲,突然聞到一陣有力的腳步聲。
出於對新事物的好奇,我沒有走開,而是偷偷躲起來,來看看這位不速之客。
腳步聲還在繼續,在慢慢靠近的時候,我看到了一位年輕的公子。
他穿白色的長袍,手中拿著一柄象牙白的白扇,風流倜儻,三千墨發在身後高高豎起,徑直就往我躲藏的地方走來。
等等,他不會是看見我了吧?
我的心中泛起一片狐疑,但很快就被自己壓制下去。怎麼會呢,崑山的草這麼高。
但是很快,我就被自己的想法打臉。因為——
那白衣的公子,連眼神都不帶眨一下,就那麼徑直來到了我的面前。
然後,蹲下來,將摺扇收起,看著我的眼睛認真問道,「炎炎夏日,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
我綳大了眼睛,果然是被他看見了嗎?
心中一片沮喪,真想捏個訣就此盾匿,可眼前的人實在好看的要緊,偏生叫我挪不開目光。
「唔……」我有點恨自己的沒出息,低下頭去,拿爪子蓋住了自己的臉。
沒錯,是用爪子。
我也是到此刻才反應過來,我是什麼時候恢復的原形,怪不得草叢裡藏不住我。
這麼大的體型,能藏得住才有鬼!
正在我為自己的錯誤而懊悔不已的時候,那人哈哈一笑,將我夾在胳膊肘下,大步離開了我鍾愛的湖水。
「這麼可愛的小狗,我就帶走了!」
聽著他爽朗的笑聲,我的內心卻沒有絲毫一點喜悅。
去你妹的狗!我是白澤!白澤!神獸懂不懂!
事實證明,好看的事物都是花瓶,中看不中用。
比如我身邊這位好看的小哥哥,他帶著我進了我的洞穴,將我放下后,就十分不客氣的搜刮出了驪山老母留給我的好吃的,還十分「好心」的分了我一半。
分你妹啊!這些都是我的!我的!
我的心中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可奈何此刻是禽獸之身,實在無法與他辯駁。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是我這些年除了驪山老母,在崑山上看到的第一個願意和我親近的人。
要是我冒昧開口,把他給嚇跑了,那豈不是又剩我一個人了?
出於私心,我只能將自己內心的憤憤不平壓在心底,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后,找了個舒適的地方卧下。
夏日就是不好過,哪怕是清涼如我的洞穴,也難敵炎炎烈日帶來的燥熱。在卧下沒一會功夫后,陣陣困意襲來,我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看了眼坐在那邊慢條斯理吃飯飲水的男人,終是抵不過生理的誘惑,沉沉睡去。
我還是很滿足的,如果不是有人騷擾我的話。
「啊楸!」鼻頭痒痒的,在我不知道第幾次揮爪子無效之下,我終於在這慘絕人寰的折磨下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於此同時發生的是,我再也沒法安然入睡。
十分不悅的睜開雙眼,發現罪魁禍首就蹲在我的面前,他手裡拿的是自己的一撮頭髮。
好吧,頭髮,我還以為是什麼花花草草之類的東西呢。我最討厭蒲公英了,春天到的時候,風一吹,洋洋洒洒就吹起一片,黏在我的毛上不肯下去。我曾一度以為,它們要一直呆在我的身上直到來年把我變成一個移動的蒲公英球。
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我準備再度與周公幽會。
他就是在這時開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