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小冤家(六)
「當今皇上不喜於我,與我交集過多,怕引他猜疑。你身為護國大將軍,執掌三軍,當與我這個身份敏感的王爺保持距離……」白芷猶豫再三,終是將這一番話說出口。可就算是在樹梢間隱著的紫蘇,也能輕易看出他緊抿著的唇間的無奈。
原來是位大將軍。樹上的紫蘇抽了抽嘴角,這國家的人可是奇葩,軍師是個白面書生模樣的病秧子倒也罷了,將軍也長成這般模樣,上陣殺敵,怕是鎮不住那些凶煞惡煞的敵人吧?
那這位將軍今日之來,所為何事呢?探出半個身子去,她可不想錯過任何有用的信息。
「然後呢?」白衣男子問白芷道。
「離開這,別給自己找麻煩。」白芷抬頭看向面前之人,眸間一片沉靜。
突然間,那白衣翩翩的公子笑了,那笑容如此耀眼,就如同暗夜之星,同樣如同火把,灼蝕著白芷的心。
樹上的紫蘇突然饒有興味的笑了,這個什麼大將軍,不會是與這白王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吧?她怎麼越看這兩人,越覺得他們在打情罵俏呢?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她完成任務。大不了,等這個男人走了再動手。
閑散的往樹榦上一躺,半掩住自己的耳朵,不再去聽下面那兩人的磨嘰。
但她不聽,並不代表下面的兩個人就能結束他們的「深情」戲碼,只見那白衣將軍一把拉了白芷,將他便往房中推邊道,「來都來了,要得罪的人早該得罪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白芷還想辯駁,奈何那人力氣實在是比他大上許多,他只能眼睜睜的任那人將他推進房中。
門啪的一聲被合上,門外的小廝還在愣神,大將軍與王爺的關係……似乎很不一般吶!
「你要做什麼?"屋子裡還未點燈,一片黑漆漆,白芷摸黑去點了燈,再轉過來時,那人將他拉到桌前坐下。
「皇上要殺你,你不知道?」
「他想要殺我,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白衣將軍的聲音被刻意壓低,透出絲絲殺氣與憤懣,而白芷卻只是一句輕描淡寫將其揭過。
「知道你還這麼能做的住!」白衣將軍的話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白芷,你我都知道,以你的才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白芷打斷他的話。
「為什麼?」低低的聲音自那人嘴中劃出,如同雄獅壓抑的怒吼,「就是因為你是庶出嗎?可你別忘了,你那個侄兒,也是庶出!」
白芷的眼眸微暗,手中去取棋的動作也跟著一頓,但很快便恢復如常。
這樣的靜默反而更激發起白衣將軍的怒火,他將桌前布棋的人一把拎起,那黑白的棋子便隨之散落了一地。
他將跌跌撞撞的白芷一路拎到窗前,指著不遠處的一棵樹對他道,「你看清楚了嗎?那個樹上藏著的,就是雪月樓的殺手!」
「我知道。」白芷站穩,整整衣領,語氣依舊風淡雲輕,就彷彿從頭到尾的他就像是個多餘的笑話。
他什麼都知道?臉上顯出一絲頹然,他問眼前這個隱忍了一世,不爭不搶的男人,唇間泛出苦澀。
「為什麼?」
「不要再和我扯那些什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狗屁言論了!」
「我累了。」難得的,白芷答的順溜。他纖長的睫毛輕閉,投下一片陰影。
「你也知道的,我的出身……'
「娘娘她是被冤枉的!」白衣將軍忍不住開口打斷他。
「誰會信?」白芷睜開眼來,滿臉是譏誚。
是啊,誰會信?白芷這幾年所做的努力,他一直都看在眼裡,可就算他能摸到一絲半點證據,又有誰真正敢為他的母妃平反?
白芷的母妃,是政權鬥爭的犧牲者,承認她的無辜,就是在打先皇的臉,更是在打當今皇上的臉,甚至,說明了太上皇錯了。
要是太上皇錯了,以他母妃生前受寵的程度以及白芷的聰慧程度,當今那皇位上,做的是何人還不一定呢。
再者言,就算不追究過往,一旦這案子平反,憑藉白芷這些年來的赫赫戰功,民心所向,呵呵,那狗皇帝確實該擔心。
當年他母妃費勁心思保下他一命,於是他畢生的心愿便是替其平反。可現如今呢?
十年了,不算之前的努力,已過去十年,他的手頭不僅連一星半點實質性的證據都沒有,還過著這般活死人的生活。再苟延殘喘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倦了。
蹲下身子,細心的將那些打落在地的棋子一一撿起來,黑白分明。
「陪我下最後一局吧。」
白衣將軍的唇角微動,最終還是道出一個「好」字。
夜已盡子時,白衣將軍卻依舊固執的坐著,雖然他本身極其討厭下棋,但他總天真的覺得,只要自己多坐一刻,白芷便能多活一刻。
風沙沙的吹過樹葉,紫蘇自迷迷糊糊中醒來。她竟然睡著了?回首瞥向身側的矮房,那裡面還亮著燈。
那個男人還沒走?心下泛起一片狐疑,可她管不了那麼多了,提著短刃就躍上了牆頭,迅速向著屋頂摸去。
她可沒那麼多時間去等,她還打算去接別的任務呢,要是都在這磨嘰了,還怎麼掙錢?
輕盈的身體落在房頂,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屋內的白衣將軍卻憑藉過人的經驗,感受到她微亂的氣息。
來了。
手中棋子握緊,連指尖都控制不住開始抖動。
「人各有命,大將軍,可別忘了下棋。」
啪,白子落下,清脆的聲音在空曠的卧室中格外響亮。那淡漠如斯的聲音,挑戰著白衣將軍的耐性。
屋頂的紫蘇,一手握著短刃,一手小心翼翼的將腳下瓦片揭開一角。
於此同時,白衣將軍的手也不自覺的的握上腰間佩劍。
氣氛,頓時凝結。
拔劍張弩,只在一瞬間。
一身白衣,一身黑衣,皆緊閉呼吸。
咣當——瓦片被掀開。
嘩——長劍被拔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