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杭州別過
江南水鄉,一下起雨便不會停歇。
莫府陸陸續續出了好幾口棺材,這才將接二連三的幾個與秦府有關的已經去了的女人們送走。漠北老秦家,轉眼間也就凋零到只剩秦婉一個人。
到底是秦雅的胞姐,妹妹鍾秀靈敏,就算是教養方式不同,姐姐的性格也差不到哪裡去。加上秦老夫人和妹妹的雙雙離世,這個在母親算計下嫁入莫家的姑娘倒是看開了許多,不聲不響,留下家書一封,剃了頭髮上山做了尼姑。
她說,母親固然固執,可祖宗上留下來的規矩是不能廢的。妹妹和莫安是一對可憐人,可事到如今,就算是大羅神仙也回天乏術。這事鬧到最後,誰也沒討著好,也不能怨誰。讓莫安守著她平平安安渡過一輩子是不可能了,就算莫安肯,她心裡也過意不去。看著莫安那張臉,她就想起自己的親妹子;想起自己的親妹子,總覺得虧欠她。不如剃去三千煩惱絲上山做了姑子,敲一輩子木魚,好為母親妹妹祈福。
**需終生不嫁、為老母養老送終的傳統隨著秦家姐妹花一死一出家的結局而被封入歷史,莫知府府上的事也總算是告了一段落,雖然留他一人孤寂些,但也沒前些日子那般鬧心了。東方琉璃到頭也沒將事情來龍去脈說與他聽,這前半輩子已經鬧騰成這樣了,後半輩子再在愧疚中度過,想必那滋味也不大好受。
凡人啊凡人,就連三千世界中最為平凡而普通的凡人都多得這般煩惱,這人世間紅塵滾滾,似乎真的沒什麼好眷戀的。
陰陽醫館照舊開著,東方琉璃還磨砂著手中的茶碗,只是與常打下手做些雜活的姬宮涅,不怎麼搭話了。
姬宮涅知道他還在為那條魂魄生氣,卻也不想勸。這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救了人反倒要被人埋怨?
兩人就這麼橫著,一杠就是許多天。除了日常必要打交道的話,竟然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肯說。日子久了,就連送魚的李伯都看出了二人的不對勁。
這日姬宮涅終於端不住了,捏著袖中一角,腆著臉跑過來同東方琉璃搭話。
「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許是不太習慣他不霸佔他的太師椅,反而跑到離他如此近的地方搭話,東方琉璃斜了他一眼,道,「沒長眼睛?這門口掛的牌子上寫的什麼?」
「我不是說這個。」姬宮涅知道他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將胳膊肘擱在桌子上,換了個較為舒適的站姿,乾脆將話挑明了,「看著樣子,你像是個做陰媒的,而且還小有成就。」
「那又如何?」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對姬宮涅這個人,他的了解雖不到十分,卻也是足夠七八分。此人雖不知為何而來,但對他,目前來看是沒有敵意的。還屢次出手相助,雖然結果並不是盡善盡美,但出發點也是為他好。如此般,他也不必事事都避諱著他,可這有些事,就不是姬宮涅能不能知道,而是看他東方琉璃願不願說的問題了。
比如說,接下來的這些問題。
「那你是如何接上這差事的?天賦異稟?」
「你管我。」東方琉璃這下連個眼白都懶得給他,兀自捧著自己的書,搖頭晃腦,研究的暢快。
「那天杭州城上空跑過的雪白大獸可是你養的?怎麼再沒見過它?」
東方琉璃的嘴角抽了抽,飛那麼高這個男人都能看見,他真是凡人?
騰出一隻手摸上桌子上的茶盞,想要喝一口茶水壓壓驚。
姬宮涅見他不回答,倒也不氣餒,憋了一會,再次抬頭問道,語氣中還帶著一絲遲疑。
「那你真的是男的?」
東方琉璃握著青花玲瓏茶盞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抖,一口剛送入口的薄荷茶險些一口氣給噴出來。也虧得他忍耐力強,應是將一口水咽了下去,繼而將茶碗和書都放下來,拿起旁邊的抹布將濺在桌上、手上的茶水細細擦去,這才強裝淡定的開口,「怎麼?我做了什麼讓你懷疑我性別的事嗎?」
「那倒不是,只是——」
姬宮涅的話還沒說完,東方琉璃起身自門側取下一把雨傘,道,「我去看看定的衣服做好了沒。」
「前幾日才請裁縫量了身,這麼短時間,怎麼出得來?」假裝聽不出他故意找借口逃避這話題,姬宮涅自懷中摸出一封信來,幾步上前將門合起來,擋住他去路。
「這些日子我可能得出去一趟。」
「你又不是我這的夥計,來去自由,又何需與我報備?」知道自己也出不去了,東方琉璃倒也不再擺架勢,彎腰放下傘,額前輕垂的髮絲略過面前人的長袍。
姬宮涅今個可算是見識了什麼叫個自討沒趣,可還是厚著臉皮問道:
「那,你要一同去嗎?」
「一同去?」東方琉璃似聽了什麼愚不可及的笑話般,薄唇微張,道,「我與你非親非故,你出去一趟,帶著我幹嘛?再說了,我可是生意人,要走了,這藥鋪怎麼辦?」
姬宮涅張了張嘴,終是沒有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起身彈彈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東方琉璃雖對他冷淡,可該交代的事情還是要說完的。
「出去是因為有位故友來信,信中說她病重,我得去探望她一下。」
「那又如何?」東方琉璃語氣中滿是不在乎,連抬起的神色也充滿了淡漠,「可是要請我去診病?診金出多少?」
「這倒不必了。」姬宮涅知道他也沒這意思,目光落在一身簡便紅衣的男子身上,眼神複雜,「照顧好自己。」
吱呀——東方琉璃還沒從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拌嘴中抽脫開,就聽得門扇響動,斜斜細雨透過半開的門打進來,一身紫衣的男子戴上斗篷上的帽子,順手牽了立在門后的傘,撐開,跨步踏入淅淅瀝瀝的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