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鴛鴦樓
春花娘沒帶他們去別的什麼地方,來的就是他們倆都熟悉的鴛鴦樓。
門面一棟二層的房子,從二樓迎著大街,豎掛著一個金絲楠木牌匾,紅底金字,龍飛鳳舞地刻著「鴛鴦樓」三個大字。
二樓的陽台里,站著幾個環肥燕瘦的年輕貌美女子,清一色胸前露出一大片雪白。
他們時而向街上行走的男兒拋媚眼,時而戲耍著手裡的絲滑手巾,時而頻頻嬌笑,發出讓人身子酸軟的笑聲。
春花娘在鴛鴦樓門口停下,春花也跟著停下,但她轉頭就去推劉惜之,「姑娘,這地方你不要進去,去別的地方找個茶樓等奴婢吧。」
劉惜之難得來這種地方開開眼界,就怕春花娘不讓她這種良家婦女進去,打算裝什麼都不知道,渾水摸魚進去的,被春花這麼一推,她倒是尷尬了。
春花娘似乎看出他們的為難,頻頻朝這裡看過來,隨即就明白他們在為難什麼,很識趣地繞過鴛鴦樓,繼續往前走去,走到巷口拐了個彎,再轉進一條小巷子里,走了一會,在一所偏僻院落停了下來。
春花娘在門前敲了敲,這扇門殘破得彷彿隨時會倒在地上。
敲門聲剛落,便有一個粗汗出來開門,粗眉大眼,滿臉鬍渣,一看春花娘,就收起那兇狠樣,喚了聲,「當家的。」
春花娘「嗯」了聲帶著他們一行人走了進去。
劉惜之進去后左右瞧瞧,四周除了多了幾個彪形大漢,好像跟普通的鄉村人家住的小院子沒啥區別啊!
可隨著行進,她才發現別有洞天,這處院子的柴房原來是緊挨著鴛鴦樓的後院,柴房裡有個暗門,從這個暗門進去竟然就是鴛鴦樓的廚房。
劉惜之張大嘴巴,眼睛怎麼看都看不夠,在那處院子外面看來是怎麼都不會知道他們進來是去了鴛鴦樓的。
這即使被有心人看了,也不會多想的。
暗嘆民間人才多。
春花娘帶著他們出了廚房,廚房裡好幾個大嬸目不斜視地在洗菜切菜,劉惜之有一絲泰山崩於前而不亂的錯覺,心裡再次感嘆鴛鴦樓的管理似乎比想象中的要有規律多了。
出了廚房就是後院,沿著游廊走一段,就有一個樓梯,走上樓梯,進了走廊盡頭的廂房。
一推開門,就被廂房橫樑上掛的牌匾吸引住,跟鴛鴦樓那個牌匾一樣,都是金絲楠木,只是字體要小一倍,刻著附庸風雅。
廂房前端空空如也,除了那一塊牌匾,就是牌匾下面的屏風,屏風上畫的是好幾對鴛鴦在戲水。
穿過屏風,看見一張圓桌,坐在這裡,透過窗戶,可以完全把鴛鴦樓正門的街景盡收,而街上的人是發現不了這裡的,果然是個談事情的隱秘地方。
春花娘率先坐了下來,抬頭看著他們扯開一個笑,「請坐吧!」
劉惜之有些茫然地坐下,元二堅持不坐,站在劉惜之身後。
最後是春花,這種距離讓她覺得拘束,她選了個離她娘最遠的位置。
春花娘彷彿在醞釀怎麼說話,低眼看著桌面良久,屋內靜得連呼吸聲都聽清。
「嘭」門開了,一個年輕小子帶著頭巾,手提著一壺熱茶進來,隔著屏風就在喊:「當家的,熱茶來了。」
話完,人就到了跟前,給每個人都衝上一杯,留下壺,人就出去了,順手還關上了門。
春花娘道:「這是我們鴛鴦樓最好的茶。」
半響后,她才把目光放在春花身上,聲音有些虛,「你看起來,還是挺好的。」
說完,一眼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現在這裡的當家是我了。」
原來幾年前,前任當家生了一場病,人去了,剩下一個無人主事的鴛鴦樓,那時正值先太子燕王沒了,朝廷嚴禁民間尋歡作樂,是鴛鴦樓生意最淡的一年,春花娘二話不說,把它頂了下來,所以這裡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服她。
劉惜之蹙起了眉毛,怎麼有豪情萬丈的感覺?
一個會把自己女兒送入火坑的人,不是應該十惡不赦的嗎?
春花平靜地聽她說,越聽她的身體抖得越厲害。
她拿起杯子,喝了口熱茶,這熱水入喉嚨,她才舒服了些。
這時春花娘又說道:「看到你現在過得這麼好,我心裡也舒服些。」
春花手一抖,杯子應聲滑落下,但杯子沒有碎,落在了厚厚的紅色地毯上,滾了幾滾,便停下來。
她隨即站了起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叫娘的女人,反問道:「怎麼……怎麼就放心了呢?我是被賣了,無論我過得怎麼樣,我都是被你賣了,你怎麼能說放心了……」
春花娘最初有些錯愕,隨後變了臉色,眼睛不再去看她,淡漠道:「我對你有責任,但是無感情。」
春花有一瞬竟是不明白她說什麼。
「我生了你,自然對你有責任,在你還不能獨立生活前,我必須照顧你,但是你不能因為我照顧了你,就把所有感情寄托在我身上,也不能要求我對你付出同樣的感情。」
雖然很難懂,但劉惜之真的懂了,這個春花娘是個明白人,她自從意外懷上春花,應該也起過不下一千次想打掉她的念頭,即使是從她肚子里出來的,但因為對孩子父親毫無概念,所以一直覺得這個孩子是累贅。
累贅出生后,她就覺得養到累贅會賺錢了,她的責任就完了。
劉惜之甚至覺得春花被賣,對她來說是鬆了一口氣,當年想著把她賣到鴛鴦樓里去,想必是一個道理,想她自己養活自己,她就跟她各不相干。
懂是懂了,可理解和懂是兩回事。她就不理解了,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冷血的母親?
就算是明哲保身的大伯娘方氏,自私自利陰狠毒辣的大周氏,這些人不都是為了自己的孩子疲於奔命嗎?
春花把她娘的話拆開又組合,還是沒懂她說啥,但是她知道她不想與她有任何關係,她的兩肋插刀,她的重情重義,都給了這鴛鴦樓,給了這裡面的女子,獨獨沒她的。
她有些認命地,又坐會了位子上。
春花娘看了看她,正打算再解釋一翻,春花打斷了她的話。
「當家的,照顧我的責任完成了,想必是不會問我這個責任拿錢的,是吧?」她問道。
春花娘點了點頭,當然。
「那麼當初賣我的那些錢,當家的收了,這些年,利滾利,也不少了。」
春花娘臉色突變,那些錢她早就花光了,沒想到還會有被她追討的一天。
「如果這些錢,換成幫我姑娘做一件事,可否?」
劉惜之瞪著一雙眼看春花,春花娘的目光片刻在劉惜之臉上停留,之後點了點頭,「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