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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譚玄初與蘇奇沙的初接觸

  譚玄初混在結束巡邏的守衛里回到城內。


  他今天不太順利,本來可以趕在洗塵宴開始時回來,但沒想到途中竟然碰見了朱元尚親帶的小隊。


  好在譚玄初辦事從不激進,就像他下棋時一樣,第一步必定先是投石問路。


  今天為求穩妥,他請蘇奇沙派了一支斥候打前陣,顯然這樣做幫了他一個大忙,假如讓朱元尚發現他出城密會異族,事情就複雜了。


  他沒去杜金尊的宅邸,而是直接前往了郡王府。


  此時,朱錄廣還沒有回來,他就像在自己家一樣,命下人準備了一套乾淨衣服。為了混在守衛里進城,他在雪地里等了很久,衣擺上沾滿泥濘,連靴襪都濕透了。


  「端一盆雪來。」


  他只穿著褻衣褲等在郡王的書房裡,下人早已備好了淮山扁豆煲雞腳,這湯對健脾祛濕、舒筋活絡是最好不過的。


  他把湯喝下去,身子暖了不少,回想從昨天夜裡到現在,他所經歷的所有的事情。他邁出了第一步,非常冒險的一步,這並不是他的風格,但時不我待。


  下人用銅盆盛了雪進來。


  譚玄初讓他留下汗巾,便遣他出去了。


  他要一個人想想,一會兒朱錄廣回來,身為大學士哪些話可以對朱郡王說,而哪些話,作為譚玄初這個人,他不準備告訴朱錄廣。


  他把腳放進雪裡用力揉搓,使毛細血管恢復血液暢通,直到腳趾不再僵硬,可以活動自如后,才用汗巾擦拭去雪水,然後起身穿上乾淨衣服,套上乾燥的襪子,用裘皮裹在腳上和膝蓋上。


  孤風北境的氣候跟央都不能比,這裡的條件太惡劣了。他很懷念在央都求學的日子,想念他的恩人和老師,但他承認孤風北境給了他更多歷練的機會,這裡將他的意志打磨得彷彿堅毅的鋼鐵般。


  就在他等得快要睡著時,朱錄廣才裹挾著室外的冷氣快步走進來。


  「何時回來的?」朱錄廣帶著一身酒氣,但看起來還沒喝到酩酊的程度。


  「有一個時辰了吧?」譚玄初看著朱錄廣由下人伺候著脫去厚重的外衣,然後一屁股跌進圈椅坐下扶著額頭的樣子,不禁皺起眉頭,「要不等明日再說吧。」


  「一個時辰?那怎麼不去宴席上露個面?」


  看來朱錄廣沒有耐性等到第二天再聽他講述了。譚玄初想著,聳聳肩回答:「既然遲了,不如不去,明天再請罪也無妨。」


  「坐下說話,站著不累嗎?」朱錄廣抬起手指向旁邊的椅子,眼睛微眯著。


  譚玄初坐過去。朱錄廣喊人進來,讓他們去準備醒酒湯,順便給譚玄初煮壺薑茶。


  等下人們退出去,朱錄廣才懶洋洋地看著譚玄初說道:「說實話,第一次跟那群蠻子接觸,我是不捨得讓你去的,要不是你一再堅持…」


  譚玄初打斷他的話:「正因為是首次接觸,才要顯示出咱們的誠意。如果去的人無法代表北境郡王,怎麼能得部落首領召見?」


  「好吧,你是大學士,說什麼都對。那就說說此行的收穫吧。」


  「收穫就是見到了蘇奇沙。」


  「不會僅此而已吧?他們的部族到底有多大?人數是否真如傳言中那般眾多?」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被帶進蘇奇沙的房間前,眼睛始終被布遮擋著。」


  異邦眾部落與央都的關係甚是微妙,雙方多次交戰,多次講和,就像有個平衡木橫在中間,稍有傾斜,便是一場不可避免地爭鬥,所以兩邊都在盡量保持平衡木的平衡。


  這一次,朱錄廣決定試探蘇奇沙是一步險棋,對方的警惕心也很強,所以譚玄初所言非虛。


  他剛進入對方領地,便被扣下隨行的侍衛,僅兩名侍衛,對方也不允許他們跟著譚玄初一起進入。


  而後,他們用一個粗糙厚實的布袋套在譚玄初頭上,並且將他的雙手綁在身前,用繩子拽著他往裡走。


  譚玄初當時想,這也就是他來,換成其他學士,必定受不了這種屈辱。


  「你覺得蘇奇沙對咱們的到訪持何種態度?」


  回想自己坐在蘇奇沙對面的情景,譚玄初仍會有不自在的感覺。


  「蘇奇沙這個人不容小覷。他能當上首領,據我觀察,並不完全因為他是老首領唯一的兒子。


  他大概二十五、六歲,儀錶堂堂,但很奇怪,他的容貌並不像異族的人。


  他為人城府極深,對咱們的態度非常曖昧。表面上看,像有意向和咱們開始溝通往來,但交流時卻一直避重就輕。


  老實講,我不喜歡他。」


  朱錄廣哼笑幾聲,酒氣一下子從他鼻腔內噴出,氣味濃烈。譚玄初知道他今晚肯定沒少喝,此刻卻還能保持清醒分析,心想這人也是個不好對付的。


  只聽朱錄廣笑著說道:「我的大學士,我不是讓你喜歡他,我的目的也並非交朋友,我要從他身上得到我想要的。」


  譚玄初也笑了笑,但沒接話。他有很多可說的事情,不過想說的就不多了,他決定閉上嘴只等著朱錄廣問,然後再斟酌如何回答就好。


  「他喜歡你帶去的東西嗎?」朱錄廣問。


  異族人不在乎金銀珠寶,他們缺少的是技術,比如耕作和畜牧。


  譚玄初這次帶去的是誠意,非常大數量的過冬糧草,並且許諾開春時會派人來教他們如何耕作。


  「這是我另一個疑惑。」譚玄初揉著太陽穴,他的疲憊不全是因為一天的忙碌,更多的是在與蘇奇沙「過招」時,感受到的壓力。「他很高興我帶去了糧草,畢竟過些時候孤風北境就要進入暴風雪季了。


  但是說到傳授技術時,他的態度就像我剛才說的,很曖昧。他表示了感謝,可我看得出來他對此興趣索然。」


  「怎麼可能?就我所知,他們一直希望我們可以把技術傳授過去。」


  「不知道異族人需求的改變會不會與冬美人有關係。」


  「冬美人?就是蘇奇沙那位新夫人?你這次見到她了?」


  「我想我是見到了。」


  「你想?」


  「嗯,我覺得她就在房間里,在蘇奇沙座位後面的簾幕後。」


  「這女人對咱們不利呀。」


  「嗯。」


  「談判最需要把握對方的需求,而不是把自己的底牌一上來就亮出去,不能讓對方發覺我們很迫切。」朱錄廣緊鎖眉頭。


  譚玄初從他的臉上讀出,自己沒有給他,他想聽到的結果。


  朱錄廣頓了頓,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他挑起一邊的眉毛問道:「聽說那女人會施展巫術?你怎麼看?」


  「起碼她沒對我施展。」


  「巫術包羅萬象,我聽說有一種能洞悉人心。」


  「你想問冬美人有沒有從我心裡讀出,你與他們接觸的真實意圖?」


  「有嗎?」


  「朱郡王,你是在懷疑我嗎?」


  「當然沒有,而且我也不相信巫術一說,但美人計倒是有可能。」朱錄廣話鋒一轉,「若琴怎麼樣了?」


  假如譚玄初心裡有一個棋盤,那在他和朱錄廣簡短對話的過程中,他已數次改變棋局。他懂得周旋於狡詐之人中間的存在定律,表面上你要是一塊岩石,而內在則是無法捕捉的風。


  「還不清楚。我昨夜離開,直到現在還沒見過她,但大夫給的診斷不太樂觀。」


  「我的大學士,你自從娶了杜若琴后,再未納妾,也不出去喝花酒,要不是我很清楚,你對她並不熱情,我一定認為你們情比金堅。」


  「我一心向學,在情感方面自然比較疏淡。」


  「所以美人計對你不管用對吧?」


  端著醒酒湯和薑茶的下人走進來,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快把薑茶喝了,我的身邊唯你可以委以重任,所以千萬不要病倒了。」


  譚玄初笑著將一壺薑茶灌了下去。熱辣的液體進入胃中,冬美人艷紅的嘴唇浮現在他眼前。


  這片紅唇曾在幾個時辰前貼在他耳邊說著,「你的提議,我很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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