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屈辱
騰奧拜走上前來,雖然笑得很勉強,卻依舊沒有失了禮數,右手撫胸先向我行了個禮,然後輕輕拍了拍旭烈虎的肩頭,柔聲說道:
「再美的草原也會遇到野火,再強的勇士也會遭受挫折;野火燒過的草地來年長勢更旺,受過挫折的勇士今後意志更強。」
旭烈虎聞言抬起頭,露出一絲委屈的表情看向騰奧拜,騰奧拜充滿愛憐的看著旭烈虎,兩人都不再說話,一個像是羽翼漸豐的雛鷹,一個像是舔犢情深的老牛。雖和我們互通了姓名,但牧民們之間的親屬關係還不曾細說,看到此時旭烈虎和騰奧拜的神態表情,我突然有些明悟,這倆人雖然長得不肖,卻很可能是一對父子。
就在場面由尷尬變得溫馨時,我那女人突然打了個響亮的酒嗝,然後冷哼一聲,大著舌頭含混不清的挖苦道:「小屁孩……就是小屁孩,比輸了……還臉嫩……想賴賬,就他這樣的……小屁孩……還想娶媳婦……」
雖然誰都聽得出她說的是醉話,但卻說到了點子上,而且很不留情面,那旭烈虎被激得漲紅了臉,突然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吼叫,推開身前的騰奧拜,衝到木桌旁一口氣喝盡了三大碗馬奶酒,然後飛也似的逃出了氈房。
他這一逃不要緊,所有牧民竟然都露出奇怪的神色,即緊張又惶恐,彷彿那小子不是跑出氈房,而是跑去跳樓一樣。騰奧拜二話不說,立即追出,沙吾黑德招呼一聲也隨後追去,還有些年輕牧民一同尾隨而出。安帖伯克也露出關切的神色,但一來年紀大了腿腳不便,二來還要招呼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便沒有跟隨眾人去追。
鬧劇終於告一段落,那小子的婚沒求成,宴席也不歡而散,安帖伯克站起身,帶我們去早已準備好的氈房休息。女人因為有協議,便與我住進了同一間氈房,與我們同房的還有杜老頭和小丁香,水猴子和燒火棍住另一間,小王本想和我們四人湊在一起,但是氈房內的空間有限,只好不情不願的去了水猴子他們那間。
要說小王也算跟我混了幾年,原以為把他了解的徹頭徹尾,直到出了女人這檔子事,我才發現他還有隱藏極深的一面,不過,他外表永遠光鮮亮麗的秘訣我最清楚不過,那就是輕度的潔癖,估計聞多了水猴子的腳臭能治好他的潔癖。
安帖伯克又叮囑我們夜間不要隨意走動,牧民營地多有惡犬,附近山裡還有野狼出沒,如需起夜去隔壁的氈房便可。我們把他送出房外,卻借著殘存的篝火和暗淡的星光看到一群牧民,簇擁著旭烈虎進了不遠處的氈房,那小子應該沒跑出多遠,就被揪了回來,而且酒意上涌,已經難以站穩。
喧囂遠去,多日來的勞累再次上涌,女人、小丁香和杜老頭各自選了一套鋪在羊絨地毯上的被褥,倒頭便睡。我卻依舊難以入眠,輾轉反側至深夜,卻悄然爬起,走到熟睡的女人身前,深深嗅聞了幾次她的發香,然後出了氈房。
次日清晨,一覺醒來,杜老頭已經在抽著第一袋煙,女人也打了個眼色要去如廁,我睡得不好,略有些頭疼,還打不起精神,收拾好被褥后先在氈房內溜達了一圈,卻立即驚慌失措的高聲叫喊,因為我的寶貝唐刀不見了!
很快安帖伯克、騰奧拜、沙吾黑德等一眾牧民首領都聞聲聚到了我們的氈房,我用最憤慨的語氣,述說了一覺醒來隨身武器失竊的事情,並且表示強烈的譴責,還說我平生最恨小偷,賭咒發誓要把偷刀賊繩之以法。
安帖伯克等人對我好言勸慰,叫我不用著急驚慌,這裡沒有外來的竊賊,肯定是誰家的小孩子惡作劇,在昨日的酒宴上看那刀好,偷偷拿去把玩,斷不會真的丟失。
正說話間,沙吾黑德命人牽來了他最好的狗,是條半大的蒙古牧羊犬,名叫麻頭,雖然年歲尚幼,卻矮狀結實,腳掌肥大,臉圓吻寬,混身粗硬的狗毛黝黑髮亮,只在頭頂位置有片灰白相間的雜色,想來『麻頭』的名字就是因此而得。
沙吾黑德仔細問了我唐刀的情況,有無特殊氣味,又誇讚這條狗的嗅覺最是靈敏,肯定能尋著氣味找到失物。
我從內穿的緊身衣中取出一小瓶鯨魚油脂,告訴他們這是平時用來塗抹唐刀刀刃的東西,能起到防鏽防腐保養的作用,確實有些與眾不同的氣息,價格昂貴產量稀少,草原牧民平時絕難接觸。
沙吾黑德取過小瓶,擰開瓶蓋,給麻頭嗅聞了片刻,那小狗突然變得興奮異常,先就地躺倒打了個滾,爬起后搖頭擺尾轉著圈,踩著房內的地毯在每套被褥前嗅聞,最後停留在我的被褥前叫了幾聲。
沙吾黑德拍了拍它的腦袋,卻又向它搖了搖頭,那小狗立即會意,小跑著衝出氈房,我們也相繼跟出。雖是清晨,天空可有些陰沉,不斷有零星的雨點灑落,卻未影響那小狗的追蹤,麻頭在草地上不住嗅聞,順著氣味向不遠處的另一座氈房走去。我們跟著它來到那座氈房之外,氈房門口不遠處釘了一根木樁,拴著條巨大的獒犬,體壯毛長目露凶光,對來人狂吠不止。
看著麻頭行走的方向,騰奧拜就有些面色不善,小狗停在那座氈房門口,他更是變得怒不可遏,先厲聲呵斥了惡犬,又掀開氈房門帘,直接沖了進去。那氈房裡睡著的正是旭烈虎,宿醉之後可能還在做著好夢,卻被騰奧拜粗暴的掀起被褥,那裝著唐刀的漁具袋赫然出現在他的被褥之下。
那可笑的牧民小子旭烈虎,被驚醒后猛地坐起,光著上身一臉茫然的看著我們,囁嚅著嘴唇還未說話,就被騰奧拜抽了個響亮的耳光,原本清瘦的臉很快腫起。騰奧拜又俯身從他的被褥之下拿起我的漁具袋,緊緊攥著舉到他的面前,粗著嗓子厲聲責問道:
「打死你這不爭氣的畜生,你看看這是什麼?」
旭烈虎本被那一巴掌打的愣住,直到看清了漁具袋,認出了那是我的東西,才隱約明白了事由,立即帶著哭腔高喊道:「阿爸,我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不是我乾的,不是我偷的!」
「不是你偷的?難道這東西會自己跑進你的氈房?你門口那頭甘露是吃閑飯的?」
「阿爸!你聽我說……」旭烈虎急著辯解,卻鼻子一酸,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
騰奧拜卻不等他開口,疾言厲色的接著罵道:
「我們牧民都是鐵錚錚的漢子,喝醉了酒,受了委屈,衝動之下做了錯事,就要勇於承認!」
在場之人都聽得出來,騰奧拜看似是訓斥兒子,其實卻在開脫,說他是酒後一時衝動才做出不理智的行為,我心中暗笑,本想接著看他們父子二人的表演,卻見杜老頭向我輕輕擺了擺手。
要說這杜老頭,果然年老成精,居然被他看出了點端倪,要說今早這件事,其實並非盜竊,而是栽贓。是我昨夜趁眾人醉酒熟睡時,把唐刀放進了旭烈虎的被褥,故意栽贓陷害他。
至於這麼做的目的也很簡單,一方面是為了我那女人,我們初來乍到,她昨天雖是酒後失言,卻也絲毫不給牧民留情面,難免遭人記恨,需要製造些別的事情引開牧民們的注意力;另一方面,騰奧拜和旭烈虎父子,明顯對我們一行有些抵觸甚至是敵意,出了這種丟臉的事,他們必定自覺理虧,收斂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