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章 定不負你
張元詡早已經換了早晨的衣裳,此刻身穿月牙白衫,手執摺扇站在風月亭榭之中。
遠遠觀去,也不失為俊秀儒雅、一表人才。
「四月的天兒,他拿個扇子是做什麼?」席善一笑,再下一刻,他便笑不出來了,只因,眼一轉,就看見底下離亭的不遠處,一抹白色倩麗身影飄進了亭中,停在張元詡的身旁。
白衫人將紗帽一摘,席善心頭莫名一跳,而後看清那白衫人的容顏時,更是心中雜草瘋長,慌亂無比。
「庄四姑娘與張二郎?!」他低低的驚呼一聲,想到之前的傳言,庄四姑娘落水張二郎相救,才子與佳人……只覺腦袋被人敲了一個悶棍!
立刻轉首去看自家少爺的表情,卻見他還是那般神情清淡如水,沒有半點起伏,目光已又從風月亭移到杏花林下。
席善連忙也向季雲流那邊看去。
是了,看見自家的未婚夫君與另一女子私下幽會,季六姑娘定會心痛至極處,此刻該拋下桂花糕,坐著大哭了吧?
最容易吞噬情緒的,莫過於得知真相后的難堪。
杏花林下的少女手捏桂花糕,側首看著下面的亭中男女,表情微妙,嘴角輕揚,臉上似有笑意。
席善擦了擦眼,抬眼再看,季六姑娘還是那般模樣。
我的天吶!
可真是在大白天的眾仙家飛升之地,見了大鬼了!
「季六姑娘莫不是傷心過度,瘋癲了?」哪裡有人見了讓自己最難堪的事情,還能發笑的!
太可怖了!
玉珩聽了席善的話語,眼中一斂,仔細再看季雲流面上的神情。
少女的嘴角似笑非笑,神態若常,眼中那『原來如此』的模樣,他確實在莊子外頭見過,且,一見難忘。
此時此刻,又是什麼緣由讓她露出一副頓悟表情?
他面上的神色一點一滴沉了下來。
莫非,這個季六同他一樣,由哪位神仙送她回這個世間,再活一遭?
不,不該是,若真是再活一遭,她看亭中兩人的表情該是氣憤難當,而不是『原來如此』!
只因她若真再活一世,就該早已知道他二人是暗通款曲而導致她在道觀中凄慘一生。
季雲流神情微妙,可她身旁的紅巧卻已經氣得青如鍋底一般。
都不用知道對方是誰,只知道進了亭中是個女子時,紅巧就已經把手上的秀帕都撕成碎片。
她心裡堵的慌亂無神,聲帶咽噎:「姑娘,張二少爺竟然,竟然背著您與一個陌生女子……舉動這般親密……」她咬著唇,險些都咬出血來。張二少爺的模樣就算兩年不見,她也還是記得清楚的,可現在張二少爺居然與一個妙齡女子在後山幽會!
就算兩人是定親人家,這樣舉動都入不得檯面,更何況那姑娘還不是自家小姐。
兩人這般做可是浸豬籠沉塘的!
風月亭中的庄四姑娘看見自己心心念念的心上人,臉上緋紅一片,眼都不知道該往何處放。
這樣驚才絕艷的謙謙公子,日後會是她的夫她的天,兩人將會日後一同生兒育女,攜手度過此生。
庄四姑娘揪著帕子再次輕輕一瞥,滿臉通紅的屈膝行了個禮:「張二少爺。」
張元詡手握摺扇,一揖到底,滿身浩然正氣:「庄四姑娘。」
禮數周到,似兩人在後山無意遇到模樣。
兩人身旁的長隨與丫鬟分把守在亭的兩頭查看四周有無外人。
庄若嫻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摺扇又落在他的衣袖口的紋式上,心道原來詡郎喜歡翠竹之流,日後定要親手給他縫製一件。
嘴上輕聲道:「張二少爺不必多禮,此次相邀是要告訴二爺,我母親今日已去向皇後娘娘請安,你我之事……」她聲音越來越小,目光越來越低,「必能成的。」
張元詡聽得最後四個字,眼中光彩煥然,又是快速一揖到底,似乎也是臉帶羞澀:「若能娶得若嫻為妻,在下甘願折壽十年……」
這般心意一說出來,庄四姑娘連忙顧不得男女之防,上去就伸手捂住他的嘴:「萬萬不可胡說。」
如此美人在側,沒有男子能抵擋得住,張元詡也是滾滾紅塵之中的一位痴男,伸手拉下少女的手,款款深情許諾:「若嫻,我此生定不負你。」
季雲流捏著桂花糕許久,看了許久,最終還是把它放入了自己口中,嚼了兩下,咽下:「看他們面上的神情,他們該是相互心有情愫的。」
紅巧咬著整口牙都碎了,哭道:「那姑娘您呢?他們相互有情愫,情比堅堅了,您該怎麼辦?可怎麼辦?」
「不該是我的,強求不來。」季雲流抬眼看她,伸手給她亦遞上一塊桂花糕,「即便強搶了,也不是不得幸福的,既然左右不好辦,我何苦還光禿禿的去仇恨他呢,恨他又不能讓我年年益壽。」
那張元詡發濃、鬢重、眼光口闊,自有好花心不喜,一身的桃花命,這樣的男兒郎,洗白白送到她面前都要退避三舍才好!
紅巧心中酸甜苦辣咸各色味俱全,看著手掌中嫩黃的桂花糕,眼淚跟不要錢一樣直滾滾而下:「姑娘,您是打算、打算與那張家退親?」
顧嬤嬤每日里講著那張家少爺如何滿腹經綸,如何銷魂奪目,如何驚才絕艷,卻原來是這樣畜生一般的人。自家姑娘雖然看清了這人真面目是好事情,可若退親,自家姑娘在季家不是更無立足之地,要被人說死了?
這可怎麼辦呢?!
季雲流手肘拄著石桌,眼看下頭亭榭之中,看著那男子手遞一把摺扇與女子,女子打開摺扇展顏而笑時,笑了笑:「成人之美也是樁好事,明知有南牆還要往牆上撞才是真的傻。」
有因有果,既然庄四姑娘選擇與張元詡結姻緣,兩人日後所過種種,全都不管她何事了。
也罷,為了她日後的清靜,了結一下。
咽下桂花糕,季雲流緩慢站立起來,走出去兩步,垂目看了看地面上,腳下一用力,地上一塊不大不小的圓石就被腳尖給踢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