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念君甚深君不知
“我不知道我這心意,是為了他,還是為了蘇暮。”九九聲音低低的,像是萬般不情願後才勉強吐露出心跡。
玉瓊露出得逞的笑容,“你看,你自己也說的很明白,不用總想著這些複雜的問題,你喜歡上他了,他也喜歡上你,那不就行了?”
九九蹙著眉,什麽都沒說。
“好了,這些事情是你自己要去想的,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現在我也是該走的時候了。”玉瓊笑著,用一種特別輕鬆的語氣說著離別的話。
九九一怔,還不明白玉瓊說的是個什麽意思,愣愣道,“什麽意思?”
玉瓊眯著眼,“我與你共生有了幾千年,這些年來,魂魄中扣住我靈識的力量漸漸減少,我總有一天會消失。”
雖然與玉瓊的相處隻有這短短一段時間,但是九九知道玉瓊是個好姑娘,再加上他們二人共生的關係,九九不希望玉瓊就此消散,但她也不知道怎麽做可以挽留,一來二去便紅了眼眶,“不能留下嗎?”
玉瓊笑,她捋了捋耳畔紛飛的發絲,笑得很是開懷,倒不是十分介意自己的消亡,“與其等待我自己在無形中消亡,倒不如乘著我還有氣力,自己離去的好。”
在她看來,萬年前自己就本該死了,那麽就是這個時候再消失恐怕也沒有什麽怨言。
九九眨著眼,隻覺得嚴重酸澀,卻不知該如何形容心中的心酸。
玉瓊的麵容淡淡的,“長樂換了代,我想趁著還有些氣力,去看看他。”
九九道,“不會很難過嗎,畢竟你和長樂……”雖說玉瓊已經多次糾正,希望她能夠直呼自己的姓名,但是九九還是覺得十分拗口,本質上承認的神玉仙之間的等級還是令她幾乎下意識地說出敬詞。
“他不是長樂,他不是我喜歡的長樂。”玉瓊道,“換代後的長樂神君隻是一張白紙,他已經不再是我喜歡的那個人了。就像長樂和蘇暮一樣,他們已經是不同的人了……”
她笑的軟軟的,那笑卻莫名讓人心疼。
隻是她看得很開,九九倒是沒的說,“那你此去何往?那瓊山下的少年可就是換代後的長樂。”
玉瓊微笑點頭。
九九便抿了唇,思慮間隻覺得一股大力在自己身體內部撕扯著,仿佛要將什麽東西扯出來一般,雖不是痛感,但卻已經令九九不大舒服。
她想到也許就是玉瓊要走了——果然,回過神的時候,她還又站在那去往法山的小徑上,周遭圍了一圈不知實況的小仙:興許是她站在此處久了,隻是她再怎麽私下查看卻依舊沒見著玉瓊的身影。
玉瓊好像真的走了。
沒有九九想象中的驚天地的離別,但那個與她共處了幾千年沉睡了幾千年,與她隻有幾麵之緣的女子真的走了。
“玉瓊!”愣了片刻,真的再搜尋不到玉瓊的半分影子,九九回過神,下意識地驚聲出口,但是天地間卻在沒有那個溫婉女子的回應了。
原本在周圍竊竊私語不明真相的小仙被這聲喊嚇得四散走開。
空氣中飄散著晶瑩的顆粒,九九伸手想要抓著一些,卻見著那些東西越飄越遠,最終消失在視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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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玉瓊離了九九的身子,飄在半空中的靈識看見九九滄然的麵孔,明知對方看不見,卻還是朝她揮了揮手——算是最後的告別。
隨後便轉身離去。
她還有想見的人,雖然那個人已經不記得她了,但是……
玉瓊笑笑。
其實她跟著九九在瓊山見到那少年的第一眼就認出來了,她與長樂十幾萬年的交情,而那副模樣分明就是長樂年少時的樣子。就算神情陌生,但那個人確確實實是她曾經熟悉的那個人。
她一路飄飄蕩蕩,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看見瓊山的半分影子。
玉瓊便欠身下去,落到那山間。她一道靈識獨自飄蕩,雖比不得的神仙一念法術,卻也比凡人的腳快得多,不多時,她就瞧見那萬綠叢間的一縷炊煙。
那是一座村子,很是古舊,看樣子也很是貧窮。
玉瓊上一回見到那人的時候是在九九的身體內,那個時候九九走到玉華宮的門口正傷身,瞧見的俊俏少年便是他了。
按照這麽推算下來,他換了代沒有記憶又不懂什麽人間常理,再加上有個喚作清樺的女子在周圍照料,想必這麽多年也自然不會離開這裏——這也就是玉瓊本著自己不多的時間一口氣就來到此處的原因,因為她確認自己可以見到他。
她走在這個村子崎嶇的小路上,四下張望著。這個季節,雖不是農忙,但村子裏外出做工養家糊口的漢子還是不少,隻是更多的是燈盡油枯的老人睜著凸出而幹枯的眼愣楞地望向遠方。
不過誕生則世上七十年,就已經到了遲暮之年。
凡人過得還是很辛苦。
玉瓊走在路上,下意識地躲過每一個背著巨大柴草山的漢子——雖然這根本就是無用功,因為普通的凡人幾乎是看不見她的,既然看不見,那自然也觸摸不到了。
在凡人的意識中,她這個時候應該是類似於靈的存在。
但是也有些特別的凡人——一位婦女抱小小的孩子與她擦肩而過,那孩子朝她露出天真的笑,不安分的手也朝她揮了兩下。
當然,小孩子,能夠看見她的還有些靈慧極高的動物,比如說這村口就有這麽一隻,是一隻年老的黃狗,瞪著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因為她的到來,甚至許久都不曾豎起的耳朵也豎了起來,喉中發出咕嚕咕嚕的威脅聲。
但就像是所有的類似動物都有的恐懼特性一樣,凡人因為看不見,就不會將他們的忠告放在心上,而他們處於對未知事物的本能恐懼,也自然不會貿然上前。
所以玉瓊也還就端端正正走了過去。
這個村子的人大多貧窮,比起凡世的那些紅塵萬丈,這裏雖說可謂是世外桃源,但卻依舊擺脫不了物質生活的局限。
家家都是草房,好一些的也就是木板房。整個村子竟是一點磚房的影子都瞧不見,玉瓊順著這條貫穿整個村子的小路走到盡頭,依舊沒看見什麽像模像樣的家,大多數的人家從外頭望去就可見裏麵的家徒四壁。
玉瓊緩緩地走著,步伐最終停在最為偏僻的一戶人家門口。
這戶人家,一路走來是,算是這麽多人家中最為清貧的人家了,堆得潦潦草草的草屋,一卷竹簾子虛掩著門框,門前圍了一圈東倒西歪的柵欄便算是院子了。
院子裏頭種著稀疏的菜,若是有什麽證據證明這戶人家確實是很努力地在生活的話,恐怕就要說是院子裏頭堆得兩垛高且擺放整齊的柴火了。
玉瓊打量著,破簾子卻忽然動了一下,卷起簾子出來的是一位俊俏的青年,就是身上那層破麻衣也未曾擋的住他出眾的樣貌。
是長樂的樣子。
她情不自禁地走入院子,瞧見那俊俏的少年拎著幾把柴火到那灶膛邊坐下,將柴火一根一根遞進去燒了——這個玉瓊還算明白,因為從前在九九身體裏的時候偶爾醒來還能看見些人間萬象。
說不在意是假的,說不喜歡眼前的這個人也是假的。
所謂情難自禁,有的時候,情愛這種東西就是即使你站在再高卻也還是會對他低下頭顱。
玉瓊也是如此。
即使知道對方沒有記憶,即使知道對方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可是卻還是因為這張臉,控製不住往日的思緒。
破簾子微動,一個女子露出頭來,麵相有些虛弱,“要不我幫幫你?”她問。
隻忙著手裏事情的長樂抬起眼皮子應了一聲,“我來,你回去歇息吧。”
於是那粗衣女子便又放下簾子回去了。
玉瓊眼瞧著這一切,隻覺得恍惚地很。忍不住就挪近了步子——她想和他再近些。
隻是她方蹲下身,便聽見身邊的青年道,“你是誰?”
她慌忙抬頭,卻看見那雙漂亮漆黑的瞳孔望著她,櫻紅薄薄的唇瓣抿著。
玉瓊有些恍惚,眨了眨眼睛。
“我說你呢。”青年蹙了蹙眉毛,催促這位站在自己門前許久卻不做聲,現在又走進來蹲在自己旁邊的素衣女子。
玉瓊做了個指著自己的手勢,有些吃驚,“我?”
長樂點頭,眉頭蹙地更緊了些,“不然呢?這裏還有誰?”
玉瓊再次眨了眨眼睛,實在不應該才是。長樂換了代,自然不知道如何運用自己的那份力量,應當是與凡人別無二致才對,而眼前的這位竟是能夠看見隻有修為達到一定程度的神仙才能看到的自己——就是九九也不曾看見。
長樂,是如何看得見的呢?
是不是他想起過去了?
玉瓊有些欣喜,但很快又失落了——他雖看的見自己,但卻不認識自己。
而且她又在想什麽?換代,就是換了一位,除了相貌神位一樣,兩者是完全不一樣的神,就好像是在前一代後加了一層厚厚的隔板,新誕生的後一代是無法得知前一代的過去和經曆的。
所以其實也沒什麽好期待的。
玉瓊彎了彎唇道,“我是這山裏頭的靈,路過此處,覺得你長得像我以為故人,不免多看了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