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生有八苦
九九盯著眼前這個與自己別無二致的女子,當下隻覺得一切恍若夢境一般。雖說是知道了玉瓊的存在,隻是她真正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那一霎那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幾日知道的很多不曾知曉的事,九九還未曾完全消化地過來。雖然從前第一眼的時候,對於蘇暮和長樂的關係有過懷疑 ,但在日日的相處中也是漸漸將他二人區分開了。
再然後就是自己與玉瓊神君的關係了,當了幾千年的梅精,還以為自己就是個簡簡單單的梅精,誰知道魂魄還有這層由來?原本她還將信將疑,玉瓊的出現卻讓她不得不信。
再加上眼下麵對麵地見到自己前身的這位神君,九九覺得怪怪的。
“如何?”玉瓊眯著眼,笑道。
九九愣愣地點頭。
“現在我們的交談,都是處於某個對接口,如果真的要說的話,那就是因為同一個魂魄的關係吧。在這裏,你覺得像是呆了一年那麽久,實際上在仙界也許就隻是轉瞬間。”玉瓊笑道,“所以,我是不會耽誤你的十日之約的。”
九九其實並沒有聽得多明白,張了張口,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
於是,這位活了幾萬年的神仙仿佛是從未死去一般溫和著聲音娓娓道來,絲毫沒有半點不適之處,好像她不在的那萬年隻是陷入了某種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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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世
瓊山
長樂支起破爛的帳子,將清樺扶上了破木板床。
清樺掙紮著要下來,卻因為手中無力差一點就因為慣性而不受控製地倒到另一邊去。不過好在長樂眼疾手快,攔了下來——否則清樺腦袋恐怕就要多一個紅腫的大包了。
“好好歇著。”長樂的話雖不多,但卻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賅。
清樺順著他的意思躺下來,卻看見長樂背上未曾來得及放下的兩個體積不小的背簍,“你還是自個兒歇息去吧,我很好。”
長樂走到角落裏,將背上的東西放下來。伸手取了瓷水壺,又倒了些水——這個水壺算是這個家中單件最為值錢的,還是他前年去別人家做工的工錢買的,那一日清樺生辰,清樺高興地什麽似的。
長樂這麽想,隻覺得心中隱隱有一種十分不安的感覺。
就好像現有什麽東西要失去一樣,抬眼看了眼外頭的天色,他將水遞到清樺麵前。
看著清樺接手過去,長樂起身就準備去田頭擱些小菜下來:天色不早,已經近午時,午間的餐食卻還沒有準備,清樺這個樣子是做不成了,今日隻得他來。
隻是準備這麽做的時候,心頭卻沒來由一陣慌亂。
說到底,今日這事還是怪他,若是他不瞎想些什麽,恐怕也至於麵對麵地撞上了那幾個大漢——也不是說他鬧不過,實在是清樺受到驚嚇都是因為他的沒輕沒重。
清樺那樣子,是不是也與他的怪力有關呢?朝夕相處的人是個怪人,擁有與別人不一樣的怪力,隻要是個正常人,不管他怎麽想都是很奇怪的事吧?
光是這樣就覺得很奇怪了,更何況是要接納?
也許,也許清樺內心也是惶恐不安的呢?
若真的是這樣,那麽他又該怎麽辦呢……這世間,除了清華這裏,沒有他的容身之所。更何況,若是這世間沒了清樺,呢這世間的風景再怎麽樣也不會顯得有多麽美好了。
“清樺。”亂七八糟想了一堆後,他終於在走出破屋前忍不住道。
“嗯?”破布簾子後麵的清樺應了一聲。
長樂抿了抿唇,第一次感覺到一種無措的心慌,“你覺得我和別人不一樣嗎?”
清樺沒有說話。
長樂等的心中慌亂,卻又不好開口催,就在他等著心快如死灰一般的時候,清樺說話了。
“長樂你呢,確實是和別人有些不一樣呢。”清樺道,破簾子後的人影微微晃動,模糊的影子看不清神情,“當初剛見到長樂你的時候,話都不會說的小孩子,卻一身白衣,不食人間滋味的樣子,躲在草叢裏,戒備地盯著周遭的一切,好像全天下都是你的敵人。我領回你來也隻是為了互相做個伴,也想過你會不會被走丟小孩的人家領回去,哪知卻相安無事,這一過就是十年。這十年來,你雖然是與我同吃同住,卻還總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相較於我來,我倒是更像一個粗狂的大漢。”
破簾子後的人影發出一聲輕笑,“說起過去的事來,感概總有許多。曾經我就在想,你和我不一樣,我生來就是個平凡的丫頭,你卻有著那種劍臨天下的氣質。我常常想,你和我最後會不會也分道揚鑣,隻是過了十年,就在我以為不會了的時候,卻發生額這樣的事,長樂。”
她頓了頓,“今日你的那份怪力,我並不害怕,那些人的挑釁令我的身體害怕,卻不曾令我的內心顫抖,真正讓我害怕的是你再也不能夠像從前那樣平安無事地呆在這個村子裏。”
長樂蠕動嘴唇,“我不會走。”
“誰會保證呢。”清樺苦笑,“我平凡,但我不笨——今天的那幾位絕對不是凡人罷,而打敗他們的長樂你,就像是那位名為長樂的神邸,也注定不會平凡吧。”
長樂一怔,一時間竟是不知作何解釋。他仔細思索了一陣前因後果,確認自己並不曾說漏了嘴,這才道,“怎麽會……”
“沒什麽怎麽會,這世間的事誰都說不準。”清樺道,“你看我沒讀多少書,沒什麽文化,整日最會做的也就是農活和與集市上的賣家大刀鬥嘴,但我心裏卻明白的很。”
她道,“小時候爹爹娘親領著我去鎮上的寺廟聽講,那個時候我便知道世間有六界,神魔,仙妖,鬼人,人間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長樂不言,清樺便繼續道。
“生苦:人生世上,入輪回糾擾,諸哭紛至遝來。因此生即是苦。”清樺道,“我不曾怨恨出生,也不曾怨恨這個家,生便是希望,令我得知日初之景,日落之美,令我得知活在這世間的樂趣。”
“老苦:氣力漸衰,精神日下,色身朽壞,盛年之日不複再,這是老苦。”她歎口氣,“我不曾體會這一點,我今年二十有五,實在是壯年之時,每一日過得都充實,年老之時恐怕也沒有什麽不願意的,隻求一個知心人陪伴就好。”
“再說病苦,身病煎熬五官,心病煎熬心識,此是病苦。”
“死苦:人之限將近,若殘燭將滅,或壽盡而終,或遭天災人禍而亡,此乃死苦。”清樺說道此處,想起自己死去的家人,扯動著唇角苦道,“死之苦,苦於活人,而非死人。活著的人內心苦,卻還是要努力地活下去。”
“愛別離苦:生死無常,聚散無定,親愛之人不得共處,佛說,此即愛別離苦。”
“怨長久苦:仇怨憎惡,揮之不去,反而集聚,此謂怨長久苦。”
“求不得苦:時間萬物,心有愛樂而不能求得,此乃求不得苦。”
“放不下苦:心中執念,白轉縈繞,愈積愈多,此謂放不下苦。”
清樺說完,頓了頓笑道,“你看,說了這麽多,幾乎都是凡人的苦,可見做凡人的苦還真是多。”她抿一口清水,“今日那幾人,恐怕就是六界中的妖魔界中人吧?”
長樂心中撼動,清樺的過於聰明讓他不知該如何作答,其實他自己也不明白今日那些人到底是從何而來的,也隻是隨意猜測了一下。不知為何,他從不信奉神明,卻能夠接受那群人來自妖界這個事實——就好像是生來潛意識裏就帶有的知識一般。
他頓了頓才模糊道,“嗯。”
“那長樂你就是與之相對的存在吧?”清樺又道。
長樂一怔,背對著清樺不知所措,“我不知道。”這是實話。
“這世上並不存在十年容顏沒有絲毫變化的人。”清樺道,“也不會有人可以在一瞬間長大十歲。”
長樂摸了摸自己的麵孔,想起晨時清樺說的話來,那個時候的自己為避免嫌疑,想也不曾多想,就令自己的容顏發生了變化——雖然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是想這麽做就做了,並且最後也就成功了。
“我……”
“不用多說。”清樺扁了扁唇瓣,卻忽然道,“我餓了,午間吃什麽?”
本來長樂的所有不知所措都因為這句話而飛滅,霎時一驚,下意識地轉過身,抖動的唇瓣半天也沒能說出個什麽。
“怎麽了?”清樺從破舊的簾子後探出腦袋,“傻了麽?”
長樂這才回過神,“你不怪我?”
“怪什麽?”清樺問。
“怪我……”長樂頓了頓,“怪我瞞著你,怪我與旁人不同,怪我今日懲治了那些人汙了你的眼。”
“怎麽可能怪你。”清樺道,“方才在集市上我也說了明白,我不是不信你,相反我若深信,便是堅信。”
她將頭縮回去,於是便有隻看見破布簾子後頭一個若隱若現的背影,好聽的呢喃聲傳來。
“你若不拋棄我,那我絕不會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