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過去的人
九九想著這些,便念了口訣,一路尋到藥山去,本來還生怕再被花梓攔著不知道怎麽說。等她落到藥山地界的時候,花梓卻已經在山門口等著了。
“九九妹妹來了?”花梓笑道,“神君正想見你一麵呢。”
九九便頷首——正巧她也有想要問的。
二人便一路進了山,遠遠地九九便看見莫邪手中托著一蠱藥,立在亭中央,四下裏半垂著的是淺色的簾幕,灰色的沙襯著灰色的長袍,更顯得一股世外高仙的氣質。
九九便加快了步伐,先行登上亭子前的階梯。回首,卻見的花梓已不知什麽時候悄悄退下了。
莫邪將自己的目光從手中的藥上移到九九身上,“回來了?”他問。
九九心中一晃神,莫名想起三百年前她從凡世回來,長樂也是這麽一句。
如今已經一晃三百年了。
莫邪張了張口,正要再說什麽,卻被九九搶先一步打斷,“我在凡間見到了。”
莫邪挑起眉毛,“哦?”
他又看向自己沸騰在藥罐子中的草藥,“誰?”
九九緊盯著莫邪,不有分毫退讓,“閑仙,就是長樂。神君您到這個地步都別說是不知道或是不清楚吧?我不信您不知道。”
莫邪沒有回話,隻是微微笑著。
“你們不急著去尋,可見其中必然有內情。”九九咬定了話頭。
莫邪伸手揮開一旁香爐上嫋嫋升起的香煙,轉過身來,又捋了捋垂在一邊的簾穗,這才不急不慢道,“有內情又如何?”
“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長樂未曾神墮?”九九揚起唇角,仿佛看穿了一切,“有知命在,恐怕知道長樂此刻身在何處都十分容易,更別說是否是魂飛魄散了。”
她想起這段時間來的很多事,明明是能夠號召起一方勢力的神君們,卻在這種時候做出這樣的選擇實在是很不對勁吧?
除非他們一開始就知道長樂的死隻是個噱頭。
莫邪揚了揚唇角並不做任何反應。
“我忘了,神君,今日您尋我也有事情吧?倒是小仙說了一堆,神君並未曾說什麽。”九九見莫邪沒說什麽,也覺著自己方才的情緒有些激動了,不論如何莫邪都是她的師父,指導她修行三百年。
自己方才的態度不僅逾越了仙君與神君之間的界限,更是逾越了師徒之間的界限:隻是莫邪在她離開當日便說明自己不再是她師父,那麽對著莫邪稱呼師父也實在是不合適。
九九無以替代,隻好以神君相稱。
莫邪並不在意,隻微微頷首,直接說起了正事,“今日本君要見你,也隻是希望能夠將一切話說清楚了好。”
九九一震,顯然沒有想到莫邪見她的理由隻是想說些話。
她猜測了許多理由,不論是關於蘇暮的最終去向還是她在凡世逗留的那些時光,大大小小,凡是能夠引起這位刁鑽神君注目的事情她都想過了。
還是沒能夠猜到莫邪心中所想。
“你原本在凡世可是叫葉夕?”莫邪問。
九九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莫邪道,“那便不錯了,本君知道你。”他說罷又補充了一句,“那個凡世的你。”
“神君如何得……”九九正要問卻被莫邪冷不丁打斷。
他道,“因為本君就是那個江湖神醫竇無雙。”
九九一怔。莫邪神君,她知道,竇無雙她也熟,隻是無論如何這兩個名字湊在一起的時候,她卻怎麽樣也沒有辦法將他們聯係到一起。
一個冷峻寡言,一個確是話多事煩。
除了一手好醫術可以勉強畫個等號以外幾乎就沒有相同點。
見著九九不可思議的模樣,意料之中的莫邪並未多加停頓便繼續道,“本君說了,此來是要與你說個清楚,你、長樂還有那個凡人蘇暮之間的事,你知道的不知道的,今日本君要和你說阿明白。”
九九蹙眉,字麵上的意思她明白,隻是她想不通,這中間還有什麽她不清楚的事?就是葉夕不明白的事,在回到仙界後也基本想通了。
何來此話?
莫邪瞥一眼在藥壺中翻滾的草藥,“先說你知道的。長樂確實是神墮了,但如你說所,並不曾魂飛魄散,而是經曆換代後落到了凡世,你見到的那個長相酷似的是‘長樂’沒有錯,但卻也隻是‘長樂’。”
“神君何意?”
“那個‘長樂’沒有過去長樂的情感,沒有過去長樂的記憶,最多有的是心意相通,或是冥冥中的感應。他已經不是你所熟悉的那個靈山長樂了。”莫邪道。
九九雖說現在已經猜到那少年與閑仙長樂的關係,也從那日那少年見她的反應中猜出了一二,但她也萬不曾想到這麽深刻的層次去。
換代對她而言是個遙遠的字眼。
“所以神君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沒有將換代後的長樂尋回仙界?”九九問。
莫邪一如既往地忽視九九的問題繼續道,“再說蘇暮的事,本君不想多談凡世的事,但對於蘇暮的去向本君也知一二,你保存了蘇暮的魂魄帶到仙界來托魑魅魍魎那兩個送去凡世投胎了吧?”
九九拱手,“什麽事都瞞不過神君。”
莫邪輕笑,“你現在說的輕巧,你若知道那凡人蘇暮的魂魄是長樂的,你又可以做出什麽選擇呢?”
九九心神一顫,變形的字眼從她齒間一個一個艱難地擠出來,“您說的,是什麽意思?小仙不明白。”她的眼前忽然飄過蘇暮與長樂相似的麵孔和一致的氣質來,恍惚間仿佛像是觸到了什麽真相,隻是又下意識地不想去相信,“您說長樂與蘇暮根本就是一個人?”
她再年輕也不會不知道莫邪說的話換個說法就是什麽意思。
唐未明與蘇暮是同一個魂魄,那麽與蘇暮一個魂魄的長樂自然而然也就是一個人了。
可是,她回到凡世見到的長樂又是怎麽回事?長樂的神墮又是怎麽回事?原本明朗的事態,在莫邪的提起下竟是衍生出無數個未知的事端。
莫邪搖搖頭,“若真是一個人,這個中也不會有多少曲折。複雜的是,你的那位凡人夫君已經不在長樂的範疇中了,或者說,從長樂決心隻分離三魄出來的時候那個凡人就不會與長樂成為一體。”
“小仙不明白。”九九此刻腦中一片混沌,心中有萬般的思緒不知該從何說起,“對於神君所言的選擇,小仙無法做出選擇。”
莫邪道,“你隻知要救蘇暮,卻不知這三魄也是長樂的命根子。沒了這三魄,他自然抵不過‘天’的懲戒和心魔的造亂,神墮也本就是意料之內的事。”
九九說不出話來。
莫邪卻還是隻一味地要說完,也不管搖搖晃晃扶著額角蹙著眉欲墜的九九,“長樂算的很明白,魑魅魍魎這兩個,就是當今的三大神將也不敢差遣他們做無償的事,你沒有付出什麽,那貪婪的兩位怎麽可能冒著這麽大的風險替你做成那麽一樁大事?”
九九咬著唇不言。
“本君與長樂相熟甚深,他什麽想法什麽作風本君十分清楚。想必也是他從中做了什麽手腳,替你付了代價罷。本君聽說魑魅魍魎早已垂涎長樂的仙體和魂魄,說不準就是拿這個換的。換而言之,你為了複生蘇暮什麽都沒有做卻叫長樂替了你付出代價。”莫邪絲毫不顧及九九,一口氣都說了個幹淨,說罷見到九九麵如死灰的樣子,倒還彎了彎眉角,“你可以選擇就此離去,或是繼續聽下去。”
九九耳中隆隆一陣噪聲,聽見莫邪的聲音忽近忽遠地傳來,咽下口中的腥酸,艱難道,“還請,神君,說下去。”
莫邪目光灼灼地望著這個麵孔抽動卻依舊選擇堅持聽完的女子,忽然就明白為何長樂能夠確定她就是當年的玉瓊神君了——這堅定隱忍的樣子真是一個墨子裏刻出來的。
女子的眉頭卷地緊緊的,莫邪一時竟有些懷疑自己這個惡人做的是不是太過了些。
“神君!”九九見莫邪半天不眼,揚聲喊道,“小仙無知,所有的事情,還請神君不要顧慮,一五一十地說來!”
莫邪的眉眼中染上一絲欣賞的笑意,他伸手將煮沸的藥湯移開火爐,這才又道,“本君不管你與那凡人蘇暮的事如何,也不計較長樂為了你無端付出的一條性命,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麽長樂可以待你如此?”
九九想也不想直勾勾地點了頭。
“長樂從前是有仙侶的。”莫邪這樣說,“是個喚作玉瓊的戰神,不遠,也就是萬年前,還是這雙神的時代。”他的目光投向遠方,“從前的日子過得還是很好,有一日魔族妖族卻聯手叛亂了,妖族九荒妖帝顏琛,魔族阿鼻王,而仙界負責迎戰的就是雙神。”
“如何了?”隱隱猜到結局的九九顫著牙齒問。
“死了。”莫邪道,深邃的眸子仿佛又看到了萬年前玉瓊隕落時的血色雲霞,“那一場戰爭,活了長樂,死了玉瓊。”
“長樂因犯上被貶靈山,他尋了千年,想要找到當初玉瓊離散的魂魄。再後來他找到了。”莫邪緩緩轉過臉來,望著九九的臉突然笑了,“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