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牆頭草
許昌城
白少初經過方才的那一場變動,心中更是驚疑不定。還不等他真正從仇玥的那些話中走出來,他麵前已然不知何時,站了個人影。
明晃晃的人影在他麵前晃來晃去。
他正要提醒涼夏不要老晃來晃去卻忽覺那個被認為會這般做的女孩子可不是坐在自己旁邊麽?白少初抬頭,睜眼仔細瞧看,卻見的是個邋裏邋遢的老頭子。
“你拜我為師。”老人也不多說些什麽廢話,直截了當,捏著胡子就朝白少初道。
白少初反應不過來,蹙著眉上下打量了幾遍眼前的這個老頭子——雖然邋遢,但確實是不排除是個世外高人,隻是若這人真是,那麽找他這個無名無氣的後生做什麽呢?
白少初警惕地防備著眼前的老人,老人渾身隱隱躍動的雄渾內力使他不敢輕易出言——這已經不是仇玥的境界了。
老人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如此說,彎起眼眸笑道,“老夫並無他意,隻是單純想收你為徒。”他渾濁的目光上下移動著,最終落在他腰間配著的那吊不起眼的吊墜上,深陷的眼窩中陡然射出兩道欣喜的光芒,他說話的語調也隨之溫和了些許,似乎放才那一瞥正確定了什麽疑難他很久的問題,“當然,你若是不願意,老夫自然勉強不得。”
白少初被眼前的人弄的莫名其妙,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回些什麽。
老人也不客氣,不等白少初說話,自顧自得坐下,拎著桌麵上的水壺自斟一杯。他抬起眼簾,涼涼地望了一眼趴在桌子上入神地盯著老人手中杯盞的涼夏,撇了撇胡子,“這位是徒媳?”
白少初腦中轟然一聲巨響,渾身頓時升上來一股子熱氣。身體上表現地這般迅速,他卻還是花了幾刻時間來消化老人話語中的意思。
徒弟、徒媳——
他僵硬地順著老人的目光看去,卻瞧見涼夏有些困惑且同樣不知所措的目光。腦海中晃蕩起蘇暮身邊常跟著的女子的麵容,胸中有什麽東西的躍動慢了一拍。
蘇九……
簡單的思索後,白少初總算是懂得老人話中何意,麵上暈染的紅色愈加厲害——好你個老匹夫,老不羞,說出這樣無憑無據的話來!竟是憑空造謠!
“誰要做你徒弟?”白少初咬著牙根,寒了眼眸,翻了翻眼皮,齜牙咧嘴地吐露出幾個字眼,他十分不喜眼前這位自說自話的態度。
一旁的涼夏也隨聲附和,氣鼓鼓的麵容上滿是紅暈,“誰是你徒媳了?”她慌亂地站起身,眼前浮現蘇暮的麵龐,那麵龐漸漸消失,於是在他眼前的又是白少初的了。
兩人心中各有所想,此刻回到現實大眼瞪小眼片刻後,竟是一致回頭,口鼻哼聲,竟都是一副嫌棄對方的樣子。
“你們二人卻真是有冤家相。”老人繼續調笑著。
白少初惱怒道,“你這老不羞,怎麽總說這些混話?”
“那你做不做我徒弟?”
“我並未答應,可見都是你強迫著。”白少初冷笑。
老人悠閑自在,絲毫不被白少初的話所動搖,“可見你是不想學門道招式了?”
“誰愛學誰學,你怎麽偏總是煩著我?”白少初正準備離席卻被老人牢牢扯住。他心中惱怒正欲發作,卻聽得老人的下一句話驚得他僵在原地震驚不已。
“就因我與你母親相識。”老人指了指白少初腰間的掛墜,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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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無雙拉起地上的藥箱,伸手將其斜跨到身上。他跨出門檻,望見外頭淅淅瀝瀝的雨,便從門口摸了把傘撐起。
他前兩日才來到這座城鎮——當然是為了尋找某個讓他操碎了心的病人墨涯,不然他怎麽肯舍棄六奇閣良好的生活水平和安穩的生活環境,一路北上沿著去平陽的路上的小城一一尋找?
偏是墨涯身份特殊,旁人也就罷了,倒是他竟是不能隨意地捅出名號來,隻好他一代神醫親自來尋找了。
自然是一番流離之苦。
隻是他又不好抱怨墨涯,也是個病人,恐怕過得比他都不如。
竇無雙歎一口氣,一腳邁出驛站,再抬首時已經呆在了原地。
麵前不遠處的地方,正站著幾月不見的那抹熟悉的身影。
“小哥哥。”女孩唇角勾勒出暖暖的笑意,仿佛便是渲染了周圍風景的靚麗色彩。她靜靜地站在那裏,鬆軟的長發在空氣中輕微晃動,精巧的長傘被她托在手裏,眸中洋溢著神照一般的光芒。
那樣專注而沉迷地望著竇無雙。
“我回來了。”她輕聲說。
竇無雙一下子局促起來,他四下瞧看著自己的衣服,隻覺得這身太素,著實不是麵見千銘的最好行頭。
“你怎麽找來了。”竇無雙垂下眼眸,心中沒來由地慌亂。
千銘笑出聲,“小哥哥你一路懸壺濟世,人人都知道有這麽一位神醫,他從哪裏來,他往哪裏去,幾乎人人都知道,找你可不是容易的很麽?”
竇無雙抿了抿唇瓣,眼眸望著千銘,一時竟仿佛有說不完的話要出口。想問問她這數月去了何處?想問問她過得如何?
但是他沒有說,望著千銘湧起了萬千的思緒。
女孩一別數月,卻似乎是長大了不少。不隻是經曆了什麽,會露出老練的微笑,那樣子也像是懂了不少人情世故的樣子。
他想起他們初見時,她還是那個不懂事什麽偏要壓一頭的小姑娘,如今再見竟又是別個模樣了。
“小哥哥,”千銘說話了,她揣著千機傘,一步一步走近竇無雙的身邊,“我想隨你學醫。”她的眸子星星點點,滿是詩意的柔光。
她說的話也是那般令人吃驚——至少竇無雙此刻是驚訝的。
他嗔目結舌地望著眼前這個為毒一方的毒女說出要隨她學醫,隻覺得凡事都沒有絕對,今年不可思議之事著實太多了些。
“醫術可以救人,毒卻不能。”千銘的麵容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她的答案很是簡單,卻透露出不容動搖的斬釘截鐵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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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什麽?”淡綠色長衫的小人兒扁著唇瓣鼓著氣問向他遞過一隻小蟲的另一個軟包子,柔嫩的麵容紅撲撲的。
眼前的模糊的影子張張合合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小人兒一掌揮開那隻手,手心裏伏著的小蟲也隨之撲棱棱地飛起,茫然無措地撞了幾回二人的衣衫後才又重新飛遠了。
“”綠衣的小人嫌棄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衣襟。
對麵的朱唇便也發出幾聲輕笑。
隨後便是一個扁著薄唇拉長唇角的笑。
“先生?”
“先生?”
晏一笑恍惚回神,才發現太子正使勁地在他麵前搖晃著手心,也不知搖晃了多久,文弱的太子有些抱怨,麵容上也滿是埋怨之色,“先生你竟是呆愣了這般久,問些的問題卻也不回答我。”
晏一笑張了張唇,望著這個一提起功課麵上就寫滿了恭敬與謙卑的太子,心中暗歎其敬業。
他年齡算上來還是要比太子低些的,學識也並非是樣樣都比太子有見識,太子竟是能夠如此接受,還如此虛心,從幾乎從未給他的授課添過多少亂,且功課以外的事一概不管——他上次違了宮闈,太子見了竟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順手還問了問白日裏未懂的功課。
當真,他是不知該如何形容劉淵的這位太子爺了。
“這裏,如此便可。”他伸手一一指與太子看了,太子若有所思。
太子師,這個官銜聽著不小,卻是出奇地閑——這位太子幾乎都不消操心太多,每日指點書籍,解決功課,其餘的都是他自個兒摸索,倒是很省心。
晏一笑端坐在軟墊上,想起方才眼前出現的那一幕幕。
那都是他從小到大最常做的夢的片段。
沒有開頭,沒有結尾,甚至過程都是殘缺不全的。
他做這個夢做了很多年,卻一直不知那另一個小男孩兒模樣的小人兒是誰,那唇瓣微動間又說了什麽,他,又到底是為何而笑。
這些片段,很是熟悉,卻一點也不存在於他的記憶間。
最後的那個笑,他確是記得清楚。
那時當初敗於墨涯之手時,墨涯所露出的邪魅的笑容。
頭酸脹地厲害。
晏一笑揉了揉眉心,翻開一旁的書本,撿了幾頁出來吩咐太子,“殿下,晚課便是通讀這些,下臣身體不適先行告退。”
太子並不計較他的禮數不同,略微掃了掃那幾頁紙的書籍,頷首道,“先生辛苦了,早些歇息便可。”
晏一笑道了謝,便自退下。
行至長廊,卻聽得幾個侍衛見主子不在,正隨意攀談著。
一個說,“今日宮裏頭的進諫帖子又多了不少。”
另一個道,“自晏一笑來,江湖多少名士跑來?依我看來都不過是牆頭草!不長久的東西!”
再後來說的話,晏一笑也就沒聽得見了,因為已經走遠。他聽見這些純屬巧合,本人對這些流言蜚語又不大感興趣,自然不會再用心去分辨侍衛們的話。
隻不過聽到的那些有些卻還是有點意思。
晏一笑斂了眸子輕笑出聲。
牆頭草是嗎?
還以為會被說得更加惡劣呢。
他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