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江湖颯遝朝落浮華
眼前晃動著重重人影,他努力長大了眼眸,難耐地抖動著睫毛,身邊傳來若即若離的聲音。
蘇暮。
有什麽人在叫他,聲音焦躁地很。
他掙紮著動了動,但卻總是有什麽東西束縛著他,令他不得脫身起來。
蘇暮。
又在叫了。
他偏了偏頭,卻聽見原本柔和的聲音卻換了個音調一般,在他耳邊爆發出滿含著血氣的呢喃。
——從此這世上,便隻剩你一個了,以後,再無墨涯。
再無墨涯。
蘇暮猛然睜開眼,渾身一個顫動便驚醒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黑漆漆但卻無比熟悉的屋簷。
回來了嗎?
身上仿佛被什麽重物碾壓而過,骨骼中發出難耐的叫囂——顯然是一撥又一撥的關於身體超負荷的抗議浪潮。他眨了眨眼睛,再次確認了自己的處境。
漆黑的房頂。
不是隨便的哪個荒郊野外。
“神醫,蘇暮醒了!”是葉夕的聲音。
他直愣愣的眼眸柔和起來,方才醒來還略顯朦朧的眼睛頓時被什麽東西破開一絲清明。
沒死。
看來自己是回來了。
他側過頭,遞給一旁的女孩子一個模糊的笑容。
……
……
公元310年,晉朝末年,劉淵稱帝,天下大亂。
魔教作勢,江湖群雄蜂起,聚集圍剿魔教。
踞魔嶺一戰,蘇暮重創,墨涯身死,武林同名二位少年俊傑,一死一傷,慘烈程度可見一斑。
踞魔嶺域屬下小城“祟”爆發瘟疫,過數死亡,得神醫妙手回春力挽狂瀾才沒有繼續擴散——此事一時成為一段傳奇。
墨涯身死,正派人士群起攻之,大敗魔教殘黨,俘虜左右護法,凱旋而歸。
……
……
這座最為巨大的驛站裏引來了兩名不速之客。
男麵如冠玉,身配長劍。
女膚白貌美,裙衣翩躚。
隻是他二人雖然顯眼,但趕在人流量最大的時候前來歇腳,再加上行蹤隱蔽,確也是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二人一前一後進入一處落腳之地,剛一坐下,還未要小二上茶,隻聽得堂中一聲驚案之響,周圍便都安靜下來。
角落裏的二人也不由得抬起目光,看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隻見那大堂中央不知何時已然站了一位老人,蒼白的頭發,花白的胡須,佝僂的身子,麵色泛紅,眼窩深陷——看上去已然上了年紀。
他的身後是一扇雕花的屏風,人影戳戳,絲竹之樂隱隱傳出。
身前是一案長桌,一板椅子。
老人一出現,周圍人明顯是激動起來了。
隻見他緩緩坐下,笑著正要開口,卻被人打斷。
“怎麽?如今是越發破落了,竟要你這老兒親自上台才留得住客?竟是說些不相幹的。”有人發出善意的調侃,一邊說著還去一邊撣撣衣角上,作勢就要走開,“你這般無趣,再說些不好聽的,我就要走了!”
“你走什麽!走了便可聽不得我今日講的了。”店家老兒也不生氣,隻好脾氣地笑著朝那起身的人招手,“今日的非比往常,你聽了就知精彩!”
那人本也就不想走,這樣一來一回,老兒這麽一挽留,也就笑著趁勢坐下。
周圍人蠢蠢欲動,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就活絡起來了。
顯然這人是每場為了活絡氣氛的托,兩人這一來一往的對話幾乎是每日都要發生一次,雖說是如此,這些農閑之時趁機娛樂的老實人卻還是樂意聽得很,老套的對話依舊是逗得周圍人都忍不住為之一笑。
這兩句話就幾乎是成了約定俗稱的開場白了,四下裏頓時便響起一疊聲地呼喚小二添茶水的聲音,店小子忙的腳不沾地,現場好不熱鬧。
正鬧著,“啪——”又是一聲驚案之響。
便聽見滿堂的都安靜下來。
角落裏的白衣男子搖搖頭,翻開桌麵上倒磕的兩柄杯盞,伸手提起小二方才順手上的一壺清茶,溫吞的茶水便翻滾著綠色的茶葉湧出小小的杯中。
老兒蒼勁的聲音回蕩在靜謐的大堂中,“卻說那日決戰,真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那蘇暮往那處一站,便是個天愁地慘,日月無光。”
男子的手一抖,便潑去桌麵上好大一灘水漬。
一旁的女子笑出聲,“好大的氣場。”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揶揄。
白衣的俠士抬手將一杯倒得正好的茶推到女子麵前,拂手將那剩下的一杯兜入手心,掀起唇瓣便飲了一口,動作流暢,但卻對女子的話不做任何反應,隻當不聞。
老兒又道,“隻見兩人交錯不斷,刀光劍影難舍難分,眼看著硬拚無果,蘇暮側身一個劍突……”說著拉長了聲調,深陷的眼窩微微轉動,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吊足了胃口。
便有人著急出聲,“怎麽了?”
“墨涯被穿了全透。”老兒捋了捋胡子揚聲道,鏗鏘的聲音頓時在大堂中炸開。
“好!”當下有人大呼。
與其他地方熱鬧非凡的聲音為對比,角落裏傳來幾聲微不可聞的咳嗽聲,白衣男人正捂著口咳嗽,顯然是方才被什麽東西嗆了。隨著他身體的起伏,手上杯盞中的水麵也隨之晃動,裏麵的茶水便爭先恐後地湧出,潑了男人一身。本就不厚的衣服濕透後,隱隱露出下麵的肌膚。
老兒發出一聲感歎,極力壓製住聲音,好像也在替那一代魔教少主感到悲哀似得,“可惜了,雖是魔教少主,卻也算是一代能人,梟雄啊!”
有人也就隨之感歎,有些想聽的,不甘心就這麽結束了,探著頭問,“結束了?”
老兒似乎是將這群人的心中所想吃的透透的,於是又露出笑容,“指端末節不足出口不足出口。”
周圍人便又催道,“要的要的!”
“那就獻醜再說說?”老兒笑得眯起眼睛。
大堂中一片熱鬧,角落裏的一男一女卻早不知去向。
“我便來西江,要說這蘇暮蘇少俠與那魔頭的對戰,可謂是精彩紛呈,不過總體上還是蘇少俠壓製,具體情況,且聽我細細道來……”
一腳踏出門檻的男人聽得背後炸響的話,竟比聽了別人的挑釁還要吃驚。他腳下一個磕絆,差點就是栽倒在地,穩住平衡後就像是迫不及待要離去一般,加快了步伐。
“可真是家家傳頌。”女子急忙跟上,揚了揚手扶好腰間的配件,轉頭朝走在旁邊的男人笑道,“蘇暮啊蘇暮,你這一戰方真是天下聞名了。”
蘇暮輕咳了一聲道,“不過都是傳言,並不可信。”
當初的事情,他沒弄懂的實在是太多了。
比如為什麽墨涯會邀請他進行那一戰,比如他又為何在最後撞上他的劍口,為何會將整個魔教拱手相讓。
他蘇暮,可不是什麽真正的贏家。
若真是要解釋起來,墨涯口口聲聲所追求的突破束縛絕對不會是像那評話人一般說的那般簡單——隻是不論解釋為何,他蘇暮,這天下的人,約莫都是墨涯放飛自我的一枚棋子。
真正的贏家還是要數墨涯。
蘇暮正思索著,卻忽地被打斷。
“當初你可把我們嚇了一跳,”葉夕撅起唇瓣,“突然就有人來報說是在城後的荒山上尋到你了,神醫可是著急壞了。”她嘴上這般說著,好似是不動聲色地將自己劃了出去,但在提及這一段經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皺了眉。
蘇暮立住腳。
當時還不覺得,自己醒來也不曾多問,養了好些日子後幾乎就是將這件事報諸腦後了,此刻葉夕提出來,蘇暮這才知道還有這麽一回事。
“後山?”蘇暮反問。
葉夕不甚明白,隻眨巴著眸子,“是啊,你與墨涯躺在一處,渾身是血,可真是驚心。”說罷,玉琢般的喉嚨上下滾動,仿佛是咽了一塊定心丸。
葉夕不明白。
可是蘇暮心裏卻清楚的很。當初他與墨涯約好踞魔嶺山頂一戰,打鬥中不知不覺竟被墨涯引去那“祟”城後山的,除了為了留條後路,現在想來,估摸著還有避人耳目的意思。
墨涯這個人,玩弄人於股掌,確實是可怕的對手。
“不過今日那人說的,確實是誇張了些。”葉夕說著,忍不住斜起眼睛撇了撇蘇暮的神情,想到方才蘇暮又是倒多水,又是嗆茶水的樣子,眸中露出狡黠的笑意,
蘇暮有些窘迫地舔了舔唇瓣,“是有些誇張了。”把他描繪的像是魔頭出世,什麽日月無光,就算是要描述氣場,也不該是這樣的用詞啊!他自己這樣想著也就有些哭笑不得。
兩人並肩又是走了一遭,遠遠地看見一座仙山高聳入雲端。
蘇暮站住腳,凝視著遠處的仙山。
“此前不遠就是瓊山了,總歸早些回去才好。”蘇暮道,伸手將葉夕肩上滑落的外衣領口整了整歸回原位。
葉夕深深地看了眼前的白衣少俠, 可憐巴巴地盯著蘇暮的麵容,“我以為你帶我出去遊曆,竟還是拐著彎要將我送回來。”楚楚的樣子甚是可憐。
“……”蘇暮一時無言。
便見著葉夕自顧自又假意抹起淚來,“我回去必然要逼著我昨晚這些時日的功課,你不救我,何人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