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賭我之名,救你性命
漫長的等待時間充斥著焦躁與不耐,葉夕蹲在晏一笑的旁邊,看著自己滿是凝固血跡的手,心中悸慟,那漸漸微弱的呼吸聲牽動著她的心髒。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麽了,隻是那人的影子再抹不去了。
蘇暮有凝血症。
按照神醫的說法,就是一般人受了大傷後填塗草藥,傷口很快便會愈合,但是有些人不會,這類人在凝血方麵往往有很大的障礙。同樣的傷口對於普通人不會怎樣,但是對於蘇暮這樣的人確是致命的,換句話說,同等條件下,蘇暮回比她葉夕死的更快。
葉夕蹲在原地,蘇暮那張掛著蒼白的微笑的臉一時映在腦海裏。
那樣一個人,又是為了什麽成為鼎盛一時的劍客?又是為了什麽,可以不惜性命地去保護一方群民?
她的身體不自覺的顫動,耳畔又響起那一聲淒厲的劍鳴。
——玉瓊
耳邊飄起清清淺淺的笑,那白衣人站在她不遠處模糊地笑著,向她遞出柔軟的掌心。
——長樂
喉中發出柔軟的聲音,仿佛有一股力量,牽引著她,她緩緩伸出手。
四下裏梅花紛落,柔軟的風拂過她的發梢,她看見她綁在發端的青色發帶。那人像極了蘇暮,隻是臉上掛著懶懶的笑意,他拽過她的手,就在她以為下一秒要撞入男子胸膛之時,她卻被一股什麽勁彈開。再看過去時,白衣人已經與一青衣女子摟在一處。
那女子背後,青色的發帶微微飄動。而她卻仿佛位處局外一般,站在漫天的梅花雨裏,看著他們好像地久天長。
隨後天地忽瑟,漫天的柔軟詩意為之一變,那白衣人的笑漸漸飄遠,她眼前又突地顯出滿身是血的人,清淺的眉眼,淒然的笑容以及那穿膛而過的長劍。
他和蘇暮一般像,但又不是蘇暮。
她似是那青衣的女子,但又不是。
她是梅精,一棵生於蒼溪長在靈山的梅。
玉瓊玉瓊,這是那人叫的名字,她是梅化的精,那麽這世上便也有玉化作的神仙麽?葉夕朦朧地想著。
她慢慢地往前走著,漸漸離那身影越來越近,卻猛然被什麽東西扯住了身子,她回頭,確是蘇暮的臉。
“葉夕。”他輕輕喚她。
葉夕抽不開身子,手被握在掌心裏也動彈不得,她又回過頭去看遠處的人,那人旁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女子正垂著淚,青色的發帶,玉瓊的模樣。
兩個人的身影模糊在漫天的大雪裏。
她握著蘇暮的手掌,呆呆地看著不遠處的兩人,閑仙紅色的液滴順著劍梢滾落,一瓣梅花蕩蕩悠悠飄落在劍鋒化為兩半又飄落在地。
葉夕緩緩回過頭,卻觸眼大片的鮮血,蘇暮正握著她的手,一點點軟下身,嘴角是溫柔的笑意。
蘇暮!
“蘇暮!”葉夕猛然驚醒,睜眼看到晏一笑擔憂的目光。
原來隻是一場……夢嗎?
但卻那麽真實。
葉夕摸一把額角的汗,長吐一口氣。
“我……睡去多久了?”葉夕揉揉額角,問旁邊的晏一笑,晏一笑按著神醫的方子正在水缸裏攪動著預防的藥劑,他吃力地喘著氣,腰間掛著翠綠的竹笛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
“你?不過半個時辰。”
“蘇暮呢?”
“情況不妙。”竇無雙拉起簾子,從他們之前臨時組建的小隔間裏出來,眉毛恨不得要拐成八字形,“我喂了有助於凝血的藥材,總算還能控製些情況。隻是並非萬能,他的血是勉強止住了,隻是失血過多,情況依舊不好。”
竇無雙還未說完話,葉夕眼皮一翻就軟了下來。
兩人大驚還以為葉夕是受了刺激一時暈了過去,少不得一陣手忙腳。可是葉夕自不是這樣脆弱的女子,她仙境生活萬年,江湖行走也有十幾年了,自然不會因為這個就亂了方寸。
她此時正是魂魄出竅,神遊上界去了。
聽了竇無雙的話,她覺得再不能拖下去,凡世藥草有限,就是竇無雙再神通也救不得蘇暮,倒不如她去仙山弄回一株品質平平的仙草也比凡世那些上等的藥草好得許多。
葉夕晃了身形,神識飄蕩在仙山之間,她從不曾去過蒼溪和靈山以外的地方,此刻便更分不清這八荒六合的萬千仙山。而她此行的目的便是到那萬千仙山中最為隱蔽的一座去尋那腦海裏十分朦朧的名字——百草仙君莫邪。
她從前還是在閑仙那裏知曉的,閑仙以前喝著酒,有時會給他講些有趣的事情。他說上合荒山的狐狸偷了北荒山神的果子吃,被打入凡世曆經情劫;他說南荒方丈的小仙摸去西荒太澤湖畔攪了湖水鬧起大難,被降了仙品;他還說……閑仙就是在說這些的時候提到莫邪的。
莫邪是藥神,有天神之力,卻為仙品。據說不是他升不得,而是他不願。飛升為神便要去上瑤仙山守護‘天’,他舍不得他那一片孕育藥種的真土。也是因為他是八荒六合的藥神,‘天’倒是準了。於是藥神莫邪就這樣一直守著那片山,就像是閑仙守著靈山一樣,一守便是幾萬年。
她不敢去找閑仙,不僅是因為她修為未滿無臉相見,還是因為她此行凶險,一旦犯下勢為大過。再來,臨走之前他也是發了大誓,不為仙則不見他。
所以閑仙是找不得的。
葉夕正忙忙地走,卻見的不遠處本一片荒蕪的地方忽得冒出一座蔥油的山立著。葉夕心中驚喜,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運氣好,上屆來不多久竟是找到了。莫邪所管理的藥山是八荒六合最為神秘的山,並不是他藏的神秘,而是這座山為仙法環繞,平日裏隱著隨意移動,到開山之時便會顯現。
葉夕還惦記著凡世的蘇暮,也想到自己此刻的精魄分身實在不宜久留,便趕忙念了口訣穿入仙障。
此山外表看上去普通,平日就算是把它擱在葉夕麵前她也不和覺得什麽奇怪,隻是正好今日讓她目睹了顯現開山的全過程,她才能分辨出此座仙山。但普通也隻是看上去而已,真正走進去的時候,葉夕才體會到所謂的不同。
山間遍處是繁密的仙草,無一不籠罩著隱隱的仙光。一大片淡淡的金色煞是好看。但葉夕此刻顧不得許多,忙急匆匆地念了口訣穿過去四下裏尋藥神莫邪。
也不知走了多久,遠遠地望見一塊不大的空地,一蘆破舊的草房,幾樹花環繞著,潺潺小溪順著山地自高緩緩淌下,竟是流出一種世外桃源之感。
她身形飄過去,隱隱有交談之聲,隻是等她靠近了又什麽都聽不見了,那一樹的花枝一顫,仿佛有什麽飄進了花間,葉夕站在幾級的台階下,隻見那灰色道袍的身影隱在一樹花後,她趕忙跪下拜見說明來意。
“不過小小梅精,也敢求得一草?”那仙立得很高,他瞥著那跪在地上著凡間衣物的葉夕,眼中流露出神光。他們等階相差很大,‘天’為尊,‘地’其次,順勢為‘神’‘仙’‘君’,‘精’‘妖’為末。這隻是大體的分類,莫邪這一眼便能將葉夕的來曆修為看個大概。
“你是蒼溪的那隻梅精?”隨意折下一枝枝椏,莫邪勾著唇角。
葉夕跪在地上,她第一次見到閑仙以外的神仙。都說等階差距很大,但是她卻絲毫感受不到屬於‘仙’的威壓,也不知是不是與閑仙一起慣了。
她抬起頭,隻看見那人灰色的長靴,緊致的腰腹,以及飄蕩在背後的白發飄飄,上半身正投了一片陰影,“求仙君賜得一株草。”
莫邪仿佛像是聽到一個怎樣的笑話,鼻腔裏悶哼一聲。他自然知道這個小梅精為了誰,身上一股子凡人的味道,聽人說長樂家的那支梅下界修行去了,果然如此,他便也裝腔作勢道,“你就是救他他也不知。”
葉夕也知自己的一切已被看穿,也不隱瞞,神仙之間的事往往都是這樣寓於無形。她輕輕搖搖頭,“我隻想救他。”
那人歎一口氣,“他的命你掌握不了,你可知道幹擾凡人的氣運該是有怎樣的後果?”
沒有回應,過了很久,那聲音才響起:“我知道。”
“但我非救他不可,以這天下的梅,相挾。”她的目光定定地望著莫邪,她的眼神那般堅定,仿佛刻著莫大的決心,瞳孔中被遠方的霞光割裂成鋸齒一般的模樣。
莫邪暗地裏吃了一驚,他沒想她發如此的大誓。作為一族修為最高的,向來是要擔起保護一族的重擔的。而葉夕作為智識最高的梅精,必然是一族的守護者,她能夠以一族的榮耀相要挾,便可視作是舍棄了自己作為梅的名字,可見決心多深。
吃驚倒是吃驚,麵上卻也不能顯現出來。他早知葉夕回來,也算準了蘇暮的這一劫,此刻他心裏自然是忙不迭地想給她所需的,這樣他也好早早交差。但礙著莫邪這張臉皮,也隻好裝作慢條斯理的樣子勉為其難地承認了葉夕,又慢條斯理地取了一株草與她。
等葉夕走遠了,男子才鬆了口氣,心想著總算是給了出去。他原也想就這麽給了葉夕,但是‘天’便是如此,所謂等價交換,要得到些什麽就要付出些什麽,葉夕要是想改氣運,就必定要付出些什麽。若是壞了規矩,那便算是逆天了,不過這小梅精也是機靈,竟知道自己意所指。
“我可是給你這漫山的藥草,添了樹梅啊。”男子眯著眼,環顧著周圍的青青草色,不知道在和誰講話。
他這般出口,樹後轉出一個女子。
“與長樂倒是一個模樣,莫不是教壞了吧。”那隱在花後的女子聽了全程的對話,此刻聽到男子這般說便轉出來,她拍拍身邊仙君的肩膀笑道,“與你說的事呢?”
“自不會忘,我無神力,卻也是上品的仙,製不住仙界的時間,卻能製住藥山的,從她來到此山的那一刻,時間就停止了。”男子聳了聳肩,“不會影響她凡間的事的。”
“那便好,不過一劫也無需鬧出命來。”女子點點頭,隨後眨了眨眼睛又是苦笑連連,“沒想到這一世竟還是承了上一世的脾氣秉性,險些鬧出事來。不過此時還是交付任務要緊。”
女子這般說著,那男子也不答話,望著葉夕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