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是流螢
這伏魔大會也是開得倉促,才修整不過幾日便匆忙上了路。葉夕騎著馬看著這剛出發還混亂地不得了常常鬧著沿路居民雞飛狗跳的隊伍,在蘇暮幾日的調教下竟是紀律嚴明,就連這匆忙趕路的步伐都有了幾分章法。
天暗沉沉的,竟是快黑了。
“大家先休息吧,照這個進度,明日早些時候便能到了。”蘇暮勒馬轉了半個圈慢慢停下,這般道。
連日來的指揮葉夕都看在眼裏。不說趕路的時機極好,就連駐紮營地的時候也是最好的時辰,他總是能維持好部下的需求和任務進度這兩者之間的平衡。這家夥,果然是天生將才,竟比我這個活了萬年的老妖懂的多些。葉夕偷偷看一眼騎馬跑在身側的蘇暮這般想到。
葉夕再去看蘇暮的時候,他已經牽著馬走遠了。葉夕便跳下馬交了隨隊馴馬的人,抬腳追了蘇暮去。
蘇暮牽著馬一路走在半人高的草裏,那馬停下咬些草,蘇暮倒也耐心地等在它旁邊柔柔地笑,時不時揉搓那棕色的馬頭,惹得那馬打了幾個噴嚏。
“蘇暮!”葉夕追上去。
被這般叫的人收了笑緩緩側過臉,“做什麽?”他佩服葉夕的劍技,卻實在對葉夕的生活能力恭維不起來。
“你喜歡梅嗎?”本來葉夕也便是喊喊他,也沒什麽要問的,可是若是回答一句沒事也是尷尬,更何況也在蘇暮麵前輸了氣勢,便隨口問道。
話一出口便後悔了。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般問,是因為那日在他身上聞見的淡淡梅花香麽。
“不喜歡。”回答很幹脆。
“……”葉夕沒想打他會這樣回答,便又想起那個數梅的人。果然這樣木頭的人不是那人,葉夕撅了嘴,撥開一片草原地坐下。
兩人無言,隻聽見那馬嚼草的聲音和風糊過草叢的颯颯聲。
天徹底黑了。
一時也沒有風,那馬似乎也不嚼草了。蘇暮沒有與她說上一句,還是靜靜的,安靜地葉夕都能聽見蘇暮輕輕的呼吸。
甚是無聊。如果是閑仙,定能喝上一口酒,給她將四海八荒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那馬又嚼起草來,蘇暮那邊依舊什麽動靜也沒有。葉夕無聊到眼皮打架,正掙紮著,一粒小小的光亮從草叢裏探出來,在漆黑的夜色裏輕飄飄地晃蕩著。她不曾見過這小東西,好奇心起便拿手去戳那光點,她一戳那光點便又顫巍巍地升起。
再戳一戳,那小東西似乎受了驚,慌忙躲去了另一片草叢。葉夕見玩物沒了,撇著嘴放下抬起的手。
“那是流螢。”
葉夕一驚,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側耳去聽的時候,蘇暮又沒了動靜。不禁惶惑,想著蘇暮白日那句‘不喜歡’心裏不隻是什麽滋味,眼前也飄忽起那日比武的劍影,這一來一去,竟不知何時沒了意識。
等到她再醒來的時候,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件外衣,閑閑地披在她身上。這不是蘇暮的外衣麽?大腦一頓,葉夕支起身子環顧四周,自己旁邊一排薄薄的草後——是一個壓過的人形。
蘇暮……昨天晚上竟與自己隔得這麽近!
葉夕一驚,慌忙爬起來,那衣服滑落在地,她看向昨夜蘇暮拴馬的地方——那馬還在那裏慢悠悠地咬著草,蘇暮著一件裏衣正立在馬旁邊擦著劍身。
葉夕看看蘇暮又看看自己,蘇暮一臉淡然地樣子,就連她遞著衣物給蘇暮的時候,蘇暮也隻是重新穿上衣服,依舊沒有說些什麽。
昨晚的一切仿佛都是夢境。
隊伍又開始了一天的趕路,葉夕騎在馬上側過臉去看蘇暮的側臉,依舊是一副不願多說什麽的樣子。
四周滿是馬蹄踏地的聲音,浮沉飄起,顯然比昨日趕的急。葉夕晃晃頭搖去那滿腦的閑事,逼迫自己想些踞魔嶺的事轉移注意力。
又說這次伏魔大會的最大主角踞魔嶺也是倒黴,本來作為一個不入流的小派別在荒山野嶺辛苦地發展了幾百年,十幾年前得了位天才少主,發展劍術發展門徒,好不容易才漸漸壯大,未等喘口氣便要被正道人士討伐。
葉夕也不是很懂這少主的來曆,也是聽人說的。那人描述地天花亂墜,說什麽天降將星,什麽這少主出生那日天邊的雲霞怎樣紅,還說山中千年老妖都出來為這少主的出生慶賀。一個出色的凡人若真是如此,那神仙出世豈不是五山四海都要搖那麽幾搖?雲霞將星什麽的葉夕不清楚,這妖的事情她倒也懂些。這些個妖都是很精明的,它們要修行也不會挑這窮山,少說也要找找靈山那樣的靈氣之山。說這荒山有什麽修為高的老妖,葉夕是不信的。人、妖或是仙都是看風水的好麽!從前閑仙剛把她從蒼溪州帶回靈山的時候,也是算了靈氣旺盛的地方栽的!這才有她這修煉萬年便能成人形的梅精。
葉夕一勒馬,望著眼前高約幾百丈的斷崖——這就是他們這一路此次伏魔之行的駐紮點。這不是擺明了讓他們收拾殘局麽?等其他路的包圍了踞魔嶺,打得差不多了,然後等著一些高手從高涯上跳下來他們再去撿屍?
“這怎麽上去?總不是等著有人被逼到絕路從崖上跳下來?”好像自從在蘇暮麵前傻笑暴露原型後,葉夕就再也高冷不起來了。再加上昨晚的事,此刻更加是帶不上往日冷豔的麵具了。
蘇暮瞥了她一眼,“你不是話本看多了吧。”
從前閑仙是有一堆凡世的話本,也常講給她聽。靈山雖偏僻,但幾千年來閑仙也搜刮了不少有趣的東西——正如她,所以靈山也不是那般無趣。閑仙話本裏的那些魔頭,不都是被正道大俠逼的無路可逃,最後飲恨一抹脖子跳崖的嗎?
葉夕誠實地點點頭。
“你沒發現我們這人裏武力水平偏高人數也多些麽?”見葉夕一副茫然的樣子,蘇暮也是提不起生氣的力氣,隻得耐心與她解釋,“所謂最不可能走的路就是勝算最大的路,我們從此處上去,定是出其不意的。”
葉夕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上古的幾部兵書她也曾看了點,‘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她還是懂的。
遠處傳來不同的號聲。
那幾路怕是已經開戰了。圍攻再加上出其不意,確實是及省力的法子。
方向是懂了,隻是這方法……她剛準備問,便看見蘇暮一揮手,一隊一隊的人馬得了號令,便瘋狂地衝了上去。
這些人以最快速度到達崖底後便又催動起內力,將準備好的長約兩三丈的鐵釘打入岩石內,搭好底釘後便又踏在第一層的釘子上再去打第二層。
“這些都是來自機關世家的人,大都內力深厚。”蘇暮解釋道。
葉夕瞠目結舌地看著一批一批的人來回運作著,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崖頂便已經有了一人在那裏揮起了旗——攀崖之路已經打造完畢。
身邊的蘇暮提起劍拍了馬便上前去,快接近崖底的時候他腳麵用力從馬背上起開,穩穩落在第一層的鐵釘上,隨後便是順風順水,憑借著內力,他不斷地在崖麵上跳躍著,白色的衣訣紛飛,不一會兒便到了頂。俠士站在崖頂,長劍揮起落下間便是無數勇士的湧上。
葉夕跨著馬,抬首看著那立在崖頂的姿態,墨發飛舞,自是一股風流,渾身散發出一股與生俱來的戰神氣息,仿佛隻要有這個人在,刀山火海都是無所畏懼,萬箭穿身都會勝利。
胸腔仿佛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若是閑仙還是那個撼天動地的四海戰神,他怕是也是這個模樣,立在高處號召者天界數十萬將士的吧。她這樣想著。
無數的俠士從葉夕背後衝出,爭先向崖壁湧去。
也許這個時候就已經愛上了。
多年後的葉夕這樣想。
隻是那個時候的她,還沒有分清,她這心中一動,到底是為了閑仙還是蘇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