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輪迴
今年張學斌三十歲了。
他在農夫山泉幹了六年,把五分之一的人生獻給了農夫山泉,從采編編輯做起,一路往上爬,爬到了企宣部副主編的位置。
農夫山泉的企宣在飲料行業是出了名的強悍,稱得上全國第一,這一方面的原因是高層對企宣極度重視,不惜人力物力大量投入,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農夫山泉企宣部彙集了一大幫廣告策劃好手。
按理來說,張學斌在這樣一個單位擔任副主編,是能夠體現他的個人價值的,是能夠展現他的個人才華的,但副的終究是副的,頭頂還有一座山壓著他。
年初的時候,企劃部總主編被競爭對手怡寶集團給挖了,張學斌當時以為自個兒頭頂上的副字終於可以去掉了,無論資歷和能力他都是公司的不二人選,沒想到,高層竟然把蘇杭都市報的副主編劉賀給挖了過來,擔任企宣部的頭兒,拉了一隊人馬和張學斌的團隊形成競爭關係,搞得整個企宣部天天瀰漫著戰火的硝煙。
那時張學斌就有了辭職下海的想法了。
半年前,張學斌領頭策劃了一起萬元徵集廣告語活動,為農夫山泉千島湖礦物質水造勢,活動是很成功的,萬元巨獎的噱頭吸引了無數策劃高手紛紛來投,當然,這次活動最大的收穫是顧北的那份廣告文案:
「我們不生產水,我們只是大自然的搬運工。」
農夫山泉企宣部上下看到這份文案的時候,真的是驚為天人!很難想象一個外部文案工作者,在沒有新產品廣告調查資料,沒有內部廣告計劃方案的前提下,創造出如此完美的契合了農夫山泉企業文化和新產品千島湖礦物質水的廣告文案。
張學斌立馬決定帶團隊圍繞這份文案調整廣告策劃創意方案。
廣告策劃創意方案包括設計表現、訴求主題、媒體選擇等等,這是一個廣告從誕生到出爐的靈魂,非常重要。但是,劉賀強行橫插了一杆子,將創意方案交給另一個副主編趙志強做,趙志強是劉賀從蘇杭都市報帶出來的親信,而讓張學斌負責後續的廣告設計和製作。
張學斌能說什麼呢?
爭吧,劉賀是公司新寵,鬧到高層那裡他討不到便宜;不爭吧,心裡的挫敗感沒法子排泄,他是越來越搞不懂待在農夫山泉的價值是什麼,三十老幾的人了,還沒結婚,買了套房子供著房貸,每天朝九晚五在都市的喧囂里沉淪迷失,為了生計的奔波,每天都在飛速的旋轉,今天是昨天的翻版,明天是今天的重複,不知不覺,歲月的年輪已經深深刻下了密密的圓圈……
他辭職下海的想法越來越強烈了。
在廣告業打拚了這麼多年,張學斌積累了大量全國各地的大客戶和人脈,開一家廣告公司是有前途的,但他始終下不了決心,直到遇見了顧北,顧北源源不斷的創意讓他嘆為觀止,但最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事情還是顧北的年紀,才十八歲,西澤大一新生!
張學斌著實被震撼到了。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顧北是個三十多歲的文案界大拿,他從沒有想過顧北竟然如此年輕,這真的不科學,但他知道顧北不可能開這種玩笑,那麼他只能把顧北當成一個與生俱來的文案策劃天才,這讓他和顧北合夥創業的想法更加堅定。
提交辭職報告的時候,張學斌的內心是沉重又壓抑的,一條狗養久了也有感情,更何況這是一家奉獻了他大半青春的公司,然而,當他離開的時候,最後一次望著沉浸在濃濃暮色之中的農夫山泉總部大門,他心裡突然湧起了一股征服的慾望,像一頭衝出牢籠的獅子。
張學斌拿手機撥通顧北的電話:「我這周六去晴川面談。」
顧北說好。
顧北回到宿舍的時候,馬如龍正在抄小紙條。
整整一個學期,馬如龍就沒好好上過課,考試全靠小紙條,按照他的說法是大學的老師們都是傻帽,每天上課只會把課本上的條條綱綱按部就班的講一遍,幾乎沒有一個能夠有所闡發講得生動盎然的,至於對真理做出顛覆性的探討和追求,不能說沒有,而是絕了種,既然如此,學生上課幹嘛?如果僅僅是為了應付考試,期末考試把課本從頭到尾一遍,平時就沒必要聽老師們的嘮叨了。
「喲,馬爺,大晚上的您老可真忙啊,在幹啥呢,作弊?」顧北拉了一張椅子坐過去,調侃道:「這不太好吧,你可是堂堂的重點本科大學生。」
「這你就不懂了,從小到大老師都告訴我們,考試的時候不要緊張,以平常心對待,像平時做作業一樣就成。這樣不對嗎?」馬如龍叼了一根芙蓉王道:「更何況連孔子都說,今日試,今日弊。我只是把咱們聖人的思想發揚光大而已。」
「喲呵,可以啊馬爺,抄襲還給你抄出了新高度。」
「馬爺我這是給後邊來西澤讀大學的孩子指一條光明大道,讀大學幹啥都行,就是千萬不要為了當什麼尖子生把青春給廢了。」
「這番深刻理解從哪裡來的?」
「說實話,剛來西澤時我也雄心勃勃,對學習抱有熱情,上了幾次課後,我就改變了這種想法,因為老師們只會把課本照本宣科按部就班的講一遍,可是課本上的知識是真理嗎?不是,是迎合,是陳詞濫調,是虛情假意,就算我們努力上課聽講,回頭考試打了滿分,可是又怎麼呢?過兩月全忘得一乾二淨,我們的思想依然沒有得到啟發,我們還是一群考試機器,出了社會之後,是不是公司老闆發一張試卷,我打了一百分,他就讓我升職加薪,走向人生巔峰呢?」
馬如龍吸了口煙,嘆息道:「西澤是慕道聖地,只是思想的聖殿里充斥著生活的奴才,俗人當道,混世者成了主流,當然,這麼一棍子把大學打倒也不客觀,多少有個把追求的老師,否則大學豈不是如同公共廁所一般,產生的都是形而下而沒有形而上的東西。或許等我們只有滾出大學才明白一個道理,大學是一所培養太監的地方,它閹割的是思想。」
顧北靠在椅子上說道:「我怎麼覺得你的想法過於偏激,把培養思想的重任交給老師本身就是一件不靠譜的事,追求真理就意味著孤獨,這玩意兒隨不了大流,從梭羅的人生經歷可見一斑。」
馬如龍「嘿」了一聲:「看來咱哥倆也有意見分歧的時候呀。」
顧北笑了,摟著馬如龍的肩膀道:「咱們求同存異嘛,不過馬爺,咱得重操舊業了。」
「您的,掌柜的幹活,我的,苦力的幹活,說,啥事?」
「我想弄林國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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