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雷雨三
他黑色的衣襟上綉著的金色的蟠龍呼之欲出,黑狐皮勒成緞帶系在腰間,嵌了一顆碩大圓滾的東珠。再次看著他,還是那樣熟悉的一張好看的臉,只是覺得陌生的很。陌生的只恨此生都不曾見過。
顧北城看著眼前狼狽的她,她身上的裙子被樹枝勾破,衣衫被雨水打濕,貼在身上。發梢正滴著水。他伸出手,抹掉她臉上的泥垢。此時雨漸漸停了下來,雨一停,山間就更加安靜了。兩人之間也就更加安靜。
顧北城褪下那件玄色的外袍,披在濕漉漉的她的身上,她正要解開那件外袍,他卻強硬的握住她的手,將那件外袍仔仔細細的繫緊了。沒有多餘的一句話,只有四目相對間的複雜無措。
顧北城將她帶上馬車。這一路她都異常安靜,只想著能為蘇澤拖一刻就算一刻,等到天亮了,一定會有晉國的人來救他。
顧北城命人拿了紗布和葯過來,她這才意識到胳膊上已經鮮血淋漓的一片,也不知道疼痛是不是麻木了,還是著急的忘記了。顧北城強硬拉過她的胳膊,連著一扯,她濕漉漉的袖子已經扯爛了,顧北城柔和道,「再等一會,朕已經讓他們去取衣服來了。」
顧北城仔細給傷口消了毒,敷上藥,才一圈一圈的纏上繃帶。這樣認真而仔細的樣子倒像是秋獵時,她騎馬打獵受傷時,他的溫柔就是如此。
「綾兒.……」
他正要開口,趙綾卻一笑,這一笑慘淡而濃烈,像是風霜雨雪下的紅梅,「接下來你是不是就該問我蘇澤在哪裡?」
他一愣,怔怔的看著她。趙綾揚唇道,「我不知道。」
蘇澤這兩個字這麼親熱的從她嘴裡說出來,讓他十分的不悅。顧北城有些惱火,「若不是我保著你,夏邑會讓你安生的活到蘇澤救你那一日嗎?你又怎會念著蘇澤對你的救命之恩!」
趙綾笑出聲來,聲音刺骨,「你若是真要救我,早就救我出去了。」
她伸手戳著他的心窩,「你該知道雁鳴關那一箭,我是不會原諒你!」
顧北城嘴角泛起一抹苦澀,頓了許久,「我的箭術,難道你不相信嗎?」
趙綾抬眉,「若是那一箭偏了呢?」
她看著他,「再好的射擊手也不敢說自己一輩子,每一箭都射的足夠准。還是說你足夠的相信,這一箭也能如當年射死我父王一般的將我射死。從此你就殺光了燕氏皇族,你的每一個仇人都不會活在世上。」
顧北城那雙蝕骨的眼眸深深看著她,「你就是這樣想的?」
趙綾只是微微抬眸道,「你我是仇人,原本就不該相愛。趙氏滅了你滿門,你也殺光了我趙氏一族。我們原本就不該糾纏的。沒有好結果。」
顧北城捏著她的下巴,「為什麼你就不能像從前的趙綾公主天真溫柔?到朕的身邊,朕能給你所有的榮寵!朕能夠保護你!」
她眸光漸冷,一字一字像是隕石落下,「顧北城,你別忘了,那個天真爛漫的公主是被你親手掐死的!」
顧北城問,「你放著簡單悠然的日子不要,一定要蘇澤引著你往權欲的路上走嗎?」
權力是這世上最鋒利的寶刀,所有的人想要得到這把寶刀,可是這把刀不僅會傷人也會傷己。
趙綾神色淡漠,「不是蘇澤引著我走上權力之路,而是我原本就在這一條路上,從出生開始就在。只是我太傻,從來不覺得。」
馬車一直停在路邊,手下的死士也不斷在山中搜索,眼下他看見趙綾就能確定蘇澤的確在這山中,手下的人搜的更加仔細了。
山林中已經搜過了,卻沒有人找到蘇澤。
不一會就有人送了衣服和糕點過來。顧北城將衣服和點心遞給她,就下了馬車,等她換衣。
趙綾掏出匕首,趁機扎向馬兒,馬兒受驚,忽然往前奔去,顧北城始料未及,一群人朝著馬車追趕去。
顧北城翻身上了一匹汗血馬,朝著馬車追去!馬蹄奔過,水花四濺,畢竟是汗血馬一會就追上了前面的馬車。他跳上馬車,一把握住馬兒韁繩,馬蹄一聲嘶吼,總算是停了下來。他氣極了,又慌亂極了。渾身發抖,一把撩開車簾,看著她。
顧北城睜大雙眸,竭嘶底里的道,「你是不要命了嗎!」
趙綾咬牙,冷言道,「死不了!」
她「咯咯」的笑起來,鎮定異常,「萬箭穿心都沒死,難道就死在這了!」
顧北城一把捉住她的腕子,額頭上青筋暴跳,「是,朕不會讓你死!」
他輕撫著她的臉,「連殺朕滿門的血海深仇,朕都捨不得要了你的命。怎麼會讓你隨便死了!」
他沒有想到,再次相見,她對他只有恨,且是恨得這樣濃烈。他不知道趙綾竟也可以這麼剛烈,這麼勇敢。他好不容易除掉權臣,除掉義父,將這江山收入囊中,為何眼前的美人卻看不上這萬里
江山,錦繡山河。
今生誰欠了誰?已經剪不斷,理還亂。
夜風一陣一陣的吹來,一陣一陣的涼意拂過衣袖。他輕輕攏了攏寬大的袖子,卻還是覺得冷,她的敵意,她的冷漠,讓他不知所措。
山谷空寧,雨又開始下了。趙綾走下馬車,只是冷言道,「你這張虛情假意的皮,我會一點一點揭掉!」
趁著下雨,她在雨水裡放了幻葯,雨水揮發,迷惑人心智。手上只剩最後一點神葯了,她心想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再去揚州,找那老大夫,在討些葯來。
幻葯很快就起來作用,趁著顧北城迷茫之中,趙綾駕車一路飛馳,七彎八繞走到林子中,四下迷路卻又尋不到蘇澤,心裡不由得有些著急。一急一慌便更加亂了。
雨水從山崖流下來,在山溝里匯成溪流。來勢之洶,根本無法走過去。這水流成了他們之間最大的阻礙。
她從馬車上下來,大水淹過她的膝蓋,她抓住樹榦,水力之強,若是稍不留神,就會被這水給沖走了。
她握緊了樹榦一步一步的往山上爬,狂風暴雨打在她的臉上,眼前已經看不清楚,但她只是咬牙往上爬,卻還是精疲力盡的摔下來。膝蓋上紅腫一片,浸過雨水,只覺得鑽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