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一石激起千層浪
小男孩屏住呼吸,將手裡的小石頭扔向湖裡,小石頭在湖面上跳躍著,每次跳躍都濺起小水花,水花隨著波紋散開,湖面歸於平靜。
孩子們喜歡玩打水漂遊戲,看誰的石頭在水裡飄得更遠,擊出的水波更多。
凱撒憋紅臉,撿起一塊石頭,費力地扔進湖裡,水花大得濺到臉上。他的臉紅撲撲的像蘋果,呼吸有些急促,顯然有點玩累了。
他拉著塞巴斯蒂安的手,說道:「塞巴斯蒂安叔叔,你教教我怎麼打水漂。」
塞巴斯蒂安蹲下來,擦了擦凱撒臉上的水。他撿起一塊薄石片,用拇指和食指形成的半圓弧邊握住,中指在下面托住,用手腕的力量將石片旋轉著平貼水面打出。
「6、7、8……我的天哪!10下!叔叔,你打出了10下!」孩子們尖叫著,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欣喜拍手。這些馬童、學徒、騎士侍從們陪伴著凱撒,儘管身份、地位不同,在玩遊戲時,顯露出同樣的純真眼神。
塞巴斯蒂安喜歡這些孩子。他們沒有大人的複雜,純真可愛。他希望凱撒能記得這一刻。
「一石激起千層浪哦。」比爾·牛頓打趣道,向塞巴斯蒂安眨眨眼。
伊薩克拿著一籃蘋果派,對孩子大呼小叫,孩子們的注意力被水果、點心吸引過去。
「攝政王陛下、比爾大人,來嘗嘗蘋果派。」伊薩克笑著揮揮手。陽光照射在他那彷彿雕刻過的臉龐,他與伊凡娜皇后在外貌上有些相像,但性格上要陽光得多。
「不,我不餓。」塞巴斯蒂安搖搖頭,向湖的另一端走去。
比爾拿著一塊蘋果派,小跑著跟上塞巴斯蒂安,說道:「聞著挺香,攝政王陛下,您不想嘗嘗?」
塞巴斯蒂安皺了皺眉,嘆了口氣,看著湖面上漂浮的落葉,說道:「不,我沒胃口。」
「您不喜歡伊薩克,御前會議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比爾一口咬下蘋果派,「但我覺得那男孩挺招人喜愛。」
塞巴斯蒂安回頭看了看伊薩克,一群孩子圍著他,要他講故事、分糖果,年輕的財政大臣儼然一副孩子王的模樣。但一想到他通過皇後堂弟的身份,通過不公正的手段進入御前會議,塞巴斯蒂安的心裡就犯噁心。
「是的,他挺招孩子喜歡。畢竟孩子們與他沒權力之爭。看他,多像個孩子王。」塞巴斯蒂安話裡帶刺,「一旦有利害衝突,他面帶微笑,背後耍手段。」
比爾舔了舔嘴唇,抹掉嘴角殘留的蘋果派碎末,說道:「有些話,不知道我該不該說。」
見塞巴斯蒂安點頭允許,比爾來到湖邊,眺望遠方。他說道:「您事先就知道伊薩克是皇后陛下的堂弟。在他的名字出現在競選者名單上時,您就該知道財政大臣就是他,競選就是走走形式。皇后沒向您關照過?」
塞巴斯蒂安搖了搖頭:「她沒提起過。我也不認為他能勝任。」皇后的胃口更大,她要父親索羅斯伯爵當首相,而我拒絕了。
「您對亞當斯倒是情有獨鍾。」比爾嘿嘿一笑,「一石激起千層浪哦。」他撿起石塊,扔進水裡,石塊才漂了兩下,就掉進水裡不見了蹤影。
「伊薩克贏得毫不榮譽。御前會議、總督們在競選者中威信掃地。」塞巴斯蒂安每次閉上眼睛,一想到公布結果時,那些落選者的眼神就浮現在腦海里。
那些落選者,有的乾巴巴地望著伊薩克,流露出羨慕的神情;有的眼神彷彿在說「我就知道是場戲」,眼神淡然卻充滿譏諷;有的眼神充滿憤怒。
比爾咂咂嘴,說道:「要我說,您的提問,答案根本沒有對錯。伊薩克站在保衛皇權的角度思考,削弱潛在的威脅,又讓對方感到生活有奔頭,不會造反。我們該承認他有點政治智慧。」
塞巴斯蒂安冷笑一聲。他想起了伊凡娜皇后。奧古斯特皇帝說伊凡娜的權力欲很強,伊薩克也是如此,看來格拉芙家族的血統對權力如饑似渴。
「您笑什麼?記得迪特里希家族嗎?他們死了長子羅伯特,先皇陛下為了安撫他們,單獨特批撫恤金30萬帝國馬克。撫恤金是其他遇難魔法師的10倍。」比爾看了看冷笑的塞巴斯蒂安,舉例道,「如果黃金家族們沒有富可敵國,先皇陛下何必如此?他不怕其他遇難魔法師的家族不滿,就是因為想拉攏一頭熊,嚇跑一堆野豬。」
「但我認為亞當斯說得沒錯。」塞巴斯蒂安指了指那些馬童、騎士侍從,「那些孩子吃飽穿暖,才能更好地服侍二皇子。」
「所以我說,您提的問題,答案的本身沒有對錯,只有角度不同。亞當斯不過是換了個你更喜歡的角度來說同樣的道理。他先把百姓放第一位,但目的還是維護皇權。」比爾聳聳肩,撇撇嘴,「伊薩克說得比較直白,讓您覺得他一心想保住皇室的權力,過於自私。要我說他有點傻氣,好聽一點叫單純,這種話怎麼能在場面上說。」
「所以……」塞巴斯蒂安看到湖中的鯉魚游過來,一甩尾巴,進入水底。
「亞當斯有些城府,他說了漂亮話,哄得百姓和攝政王都開心,到頭來結果都一樣。」比爾的話捅破了窗戶紙,「所以御前會議成員都希望伊薩克進來,比較容易……對付。」
塞巴斯蒂安心裡咯噔一下,他反覆琢磨比爾的話,似乎有些道理。
「攝政王陛下,您是沒聽到近期貧民區的那些議論,他們說您公正、守信。一個青亭群島默默無聞的小子,憑藉才能當上了奧蘭多行省的總督。」比爾的嘴角浮現出笑容,說不出是譏諷還是讚揚,「您讓各個階層的孩子夢想著走進國王塔,他們必將發憤圖強。」
情報總管撿起一片薄石塊,打起水漂:「5、6……6個!一石激起千層浪哦,您樹立了威信、建立良好的口碑。」
塞巴斯蒂安皺了皺眉,他總覺得比爾的話中有話:「你的意思,伊薩克進御前會議對我也有好處?」
「當然,皆大歡喜。皇后陛下感激您。伊薩克年輕單純,您再拉他一把,讓他成為您的人。」比爾點點頭,「路德維希司令的臉肯定會更青了。但是誰在乎他呢?也許有朝一日,他被查出貪污軍餉,鋃鐺入獄呢?財政部、工匠事務部又逃走了一些人,他們怕受到克勞澤、瓦爾澤的牽連。您的權威像清晨的朝陽,正在冉冉升起。」
「他們肯定有共犯,法務部正在全力調查搜捕嫌犯。」塞巴斯蒂安眯起眼睛,看了看情報總管身上的絲綢短衫,上面綉著布谷鳥。下一個入獄的也許是路德維希。慢慢來,一個個掃清他們。
「您向湖裡扔了塊大石頭,攝政王陛下,」比爾倒抽一口冷氣,「小心自己被打濕了身。」
「你在威脅我?」塞巴斯蒂安壓低聲音,惡狠狠地問道。
比爾聳聳肩,摸了摸頭,笑道:「我在提醒您。您該打水漂,不是扔石頭。打水漂浪花小,湖面起不了大的波瀾。您別太急著掀起大的風浪,畢竟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做,別後院起火。」
塞巴斯蒂安疑惑道:「別打謎語,我討厭文字遊戲。」
比爾看了看天上的雲,雲朵遮住了太陽。他的語速緩慢,聲音刻意壓低:「撞殘大皇子的馬、騎手的屍體被找到,挖了出來。那騎手穿著的內襯衣服上,綉著紋章,圖案是半人馬拿著長槍。」
塞巴斯蒂安心裡一驚,他張了張嘴,彷彿自己聽錯了:「艾林家族?梅諾行省卡倫·麥迪遜公爵的封臣?」
「攝政王的《紋章學》沒白看。就是霍斯特·艾林。老伯爵的長子希洛克·艾林是魔法師畢業生,就是被燒成人不人鬼不鬼的那個。」比爾微笑著,彷彿是在說一件平常事。
塞巴斯蒂安搖了搖頭:「不可能,艾林伯爵與大皇子無冤無仇。證據呢?」
比爾哈哈大笑,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緩慢地回答道:「希洛克·艾林在迷霧谷事件中,成為唯一的倖存者,卻人不人鬼不鬼。軍部一直不肯放人,說他是重要的證人。」
「軍部這麼考慮也不能說錯。」塞巴斯蒂安評價道,「只是戰狼小隊的調查未免太慢了。」
「我打聽到霍斯特伯爵對兒子學魔法大為光火,甚至剝奪了希洛克的繼承權,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比爾說這話時,看著塞巴斯蒂安的眼睛,他眨眨眼,「如今明知兒子苟活,卻不能相見,兇手又遲遲找不到,憑這一點,他就懷恨在心。」
比某個叫海因里希伯爵的人好得多。他親手殺掉了他的兒子。塞巴斯蒂安沒有迴避比爾意味深長的眼神,說道:「這夠不上證據,繼續說。」
「艾林伯爵與庫恩男爵是親戚,庫恩男爵又是卡倫·麥迪遜的遠房親戚。」比爾扳著手指頭,說道,「這樣算來,艾林伯爵不但是卡倫·麥迪遜公爵的封臣,也能沾親帶故。可憐庫恩男爵被先皇陛下用酒活活灌死,卡倫公爵下跪懇求都沒用。」
流血的宴會。一同死去的還有卡介倫·楊。塞巴斯蒂安的心裡蒙上陰影,他不想回憶那場帝國慶典宴會。
「您想想,兒子被帝國軍部扣押,不人不鬼,親戚被皇帝活活灌死,封君被當眾羞辱。」比爾添油加醋般說道,「艾林伯爵的自尊心堪比攝政王的榮譽心,他能忍得了?」
塞巴斯蒂安不作聲,他假裝沒聽見比爾的最後一句話。
「卡倫公爵連夜回了行省。第二天皇帝陛下和大皇子就在騎士團體比賽中發生了所謂的意外。」比爾咂咂嘴,「這可真說不上是巧合。關鍵在於,嚇呆的侍從、馬房夥計、鐵匠都能證明,那個騎手就是艾林家族的,那匹馬就是他的,刺馬的匕首也是他的。」
「那些證人呢?」塞巴斯蒂安問道。
「證人等著您審問呢。」比爾終於玩夠了打水漂,「只等您一聲令下,都城守備隊就會將他們抓到您的面前。」
塞巴斯蒂安搖了搖頭:「我得派人把艾林伯爵請來,當面對質。」
「怎麼請呢?寫一封信?會打草驚蛇。」比爾邁開腳步,與塞巴斯蒂安一起回孩子們那裡。
「直接派人去請。但我不想讓軍隊去,那會引發不必要的流血衝突。」塞巴斯蒂安想了想,「都城守備隊也不行,他們的人手不能被抽調走。」
「我倒有個建議,」比爾抬了抬下巴,指了指遠處的伊薩克,「皇后陛下娘家的衛隊去邀請艾林伯爵,就說皇后想找伯爵敘敘舊。他們如果反抗,您再派軍隊也不遲。」
塞巴斯蒂安順水推舟,他點點頭:「就聽你的,讓伊薩克帶衛隊去,皇后的堂弟去,更為適合。」
比爾嘿嘿一笑,眼神意味深長。
凱撒的打水漂技術有了長進,石塊在水面上跳了7下,才沉到水裡。馬童、騎士侍從、學徒們拍手尖叫。
一石激起千層浪,千萬要謹慎。塞巴斯蒂安看著水裡的浪花,告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