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計劃之內
一雙玉手端起長頸酒壺,壺嘴裡的透明液體流入白玉色的酒杯,一時間,帶著穀物清香的濃烈酒香溢滿房間,沁人心脾。隔壁傳來男人的嬉笑聲、女人的浪笑聲,聲聲入耳,害得武仁心跳不止,渾身燥熱。
「大人……」武仁輕聲對眼前的奧拉夫總督說道,「大人請聽我說……」
「我可不是什麼大人,我是帝國里長相最俊美、歌喉最動聽、譜曲最悅耳的吟遊詩人——克里夫。」眼前的總督摸了摸假八字鬍,插著羽毛的紅色帽子分外顯眼,「小子,今天能遇到我,算你的福氣,嘿,姑娘們,把小夥子的酒滿上。」
武仁面前走來三個花枝招展的女孩,她們看起來和他同齡,走路時扭動腰肢,一人嫻熟地摟住武仁的脖子,一人嫻熟地倒酒,一人拿起酒杯往武仁的嘴裡灌。
「自己來,我自己來,咳咳。」武仁連連擺手,卻被灌上一杯,濃烈的酒香鑽進鼻子,頓時喉嚨火燒一般。他咳嗽了好幾聲,頓時渾身出汗。
「真是爽快,一口悶。再給他滿上,小子,姑娘們很喜歡你。」奧拉夫總督向武仁眨眨眼。
「克里夫……大人,不是說來體察民情的嗎?」武仁很不習慣叫眼前的人為「克里夫」。
總督晃了晃酒杯,皺了皺鼻子:「你從哪兒學來的詞?對,一定是從那些官僚們嘴裡聽來的。拜託,他們走馬觀花、揩油搜刮,美其名曰『體察民情』。我可不同,我這叫『詩歌採風』。」
武仁推開一個女孩的手,苦笑道:「可是你不是說,找我有事嗎?」
「呦,這位小哥,來這裡,兩個大男人還聊什麼天?」一個女孩動作嫻熟,撥弄武仁的衣領扣子,「把我們姐妹晾在一邊?那多無聊。」
奧拉夫裝作恍然大悟,他撫摸著一個女孩的手:「哎,我連小玉的手都沒摸熱。好吧,姑娘們,我和他有點私事要談。」
「討厭,」名叫小玉的女孩子白了武仁一眼,然後向奧拉夫揮手道,「克里夫,等會兒記得來找我。」
包間的門關上后,武仁隱約聽到隔壁的嬉笑聲、浪笑聲。他嘆了口氣:「大人,我真以為你是來體察民情的。結果……」
「這裡也有民情。」奧拉夫總督拿著酒杯,晃了晃,「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不雅之地,不雅之事。」武仁的臉發燙,他的心撲通直跳。
奧拉夫一歪腦袋,嘆氣道:「眼睛會欺騙人,你得用心看。在我看來,這裡的旭日帝國遺民們,這些可愛的姑娘,與雷霆堡妓院的白皮膚女人別無二致。她們賣笑賣肉,內心悲苦。她們沒有能力靠其他手段養活自己,生活所迫,別無選擇。」
武仁一愣,他以為奧拉夫總督會說黃皮膚女孩嬌小柔嫩、白皮膚女孩豐滿有力之類的葷話。
「她們別無選擇,」奧拉夫抬了抬下巴,「不像你,你是魔法師。也不像那些名門望族,要麼有權、要麼有錢。」
武仁看著奧拉夫,今天的總督一反常態。
「其他行省的總督是監察員,他們將看到的、聽到的關於行省的事彙報皇帝陛下和御前會議,行省治理不好是領主的責任。而我不同,」奧拉夫將自己的酒杯添滿,「我雖是總督,但也承擔領主的職責。窮苦人數量多是我的恥辱。」
「大人,我一直好奇,為什麼你能叫齊那麼多的名門望族參加悼念活動,又怎麼知道舉辦活動時鬧不起騷亂?」武仁迫不及待地問道,這個問題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奧拉夫抬了抬眉毛:「我親自寫信給韓賢望,信中深表哀悼,稱行省總督要祭奠若琳,以及其他的受害者。韓賢望重情重義,自然會參加;我在給徐榮的信里說,如果他不參加,我就查他的偷稅漏稅,罰得他傾家蕩產,反之,他在悼念活動上捐款捐物,我就既往不咎;我誇方德瑞的絲綢是珍品,皇后陛下很喜歡,暗示他徐榮也參加。」
「這不是挑起徐榮和方德瑞的矛盾嗎?」武仁摸摸腦袋,「他們為了商會會長的位置一直明爭暗鬥。」
「所以啊,他們在悼念活動的捐款捐物環節拼足了勁,把捐款變成拍賣似的。」奧拉夫聳聳肩,「有什麼不可以,反正受益的是那些窮人。」
武仁為奧拉夫骨子裡的正義感深深折服:「那你怎麼拉攏仇嘯天的?還有,你怎麼知道悼念活動引不起大騷亂?你不怕復國派混在裡面刺殺你?」
奧拉夫哈哈大笑,他拿起一隻雞腿,咬一口,含含糊糊地說道:「仇嘯天是個粗人,我就告訴他,如果他不怕復國派,就一起來吧。他當然要面子,受了激將法,急匆匆趕來。至於復國派,如果在公墓里、悼念活動時發生流血刺殺事件,他們在行省里還能有支持者?」
武仁站起身來,跪倒在地:「全在您的計劃之內。屬下佩服得五體投地。但大人為什麼選我當助理?您這樣做,相當於直接在軍隊里調動我,您越權了,戴肯中將不會大發雷霆?」
奧拉夫撥動琴弦,出現一個顫音,他閉上眼睛,仔細聆聽,搖了搖頭,說道:「看來這琴還需要調音。小子,你得看全局,就像魯特琴,一根琴弦再好,其他琴弦音不準,又怎麼彈出美妙的曲子?」
武仁窘迫地笑了笑,回到座位上:「大人,我很笨,您能明說嗎?」
「金沙城的城主開城投降說明什麼?真正可怕的敵人在內部。」奧拉夫的手指在琴弦上滑過,帶來一個滑音,「我們得團結遺民們與羅德斯人,治理好行省,鞏固後方。」
他把琴扶正,放在腿上:「花神節給了提示,大家沉浸在七神之光下,無論人種、無論老幼。對於美好幸福生活的嚮往,大家都一樣。」
武仁仔細回味奧拉夫的話,用力點點頭。
「讓戴肯中將來找我好了。少一個前線的魔法師,多一個政治上的標誌性人物,鞏固後方,讓他自己選。」奧拉夫清了清嗓子,「動動腦子,助理。這是政治,比打仗更難。你得學會玩這遊戲。」
武仁拿起酒杯:「大人,今天聽你一席話,如醍醐灌頂,我先干為敬!」說實話,他不喜歡喝酒,但奧拉夫又給他滿上一杯,他想都沒想,仰起脖子就喝。
「都怪我自己,下令總督府官員在悼念活動后停止一切娛樂活動,為期三天。悶死我了。」奧拉夫撥弄琴弦,說道,「我怎麼沒看到你說的大人?這裡只有吟遊詩人克里夫。」
武仁會意地笑了笑。
吟遊詩人克里夫帽子上的白色羽毛整潔如初雪,他的手指滑過琴弦,唱道:「清晨微風習習,藍山霧靄蒙蒙。姑娘白衣飄飄,我心已然蕩漾……」
《藍山小調》,帝國的流行曲。在克里夫婉轉悠揚的琴聲中,武仁想起了與韓嫣的初次邂逅。他的心裡一陣悸動。
「我的娘啊,哪個破嗓子在唱?是那房間里傳來的?黑鬍子爺爺就要那間包間。」樓下傳來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
「這位客官,那包間已經被包下了,吟遊詩人克里夫花了100帝國馬克呢。」是妓院老闆的聲音。
「100帝國馬克?算個啥?你黑鬍子爺爺給你再加10枚,讓那詩人滾蛋。」聲音越來越近。
「大人……」武仁輕聲說道,「來者不善……」
克里夫豎起食指,繼續高唱:「山間流水潺潺,山花灼灼其華。姑娘嬌艷欲滴……」
門被推開了,一個矮個子的男人,脖子粗、腰板滾圓,黑色油亮的鬍子打理十分乾淨,垂在胸前:「別喊啦,公鴨嗓子。」
「鄙人是帝國里長相最俊美、歌喉最動聽、譜曲最悅耳的吟遊詩人克里夫。」克里夫站起來,鞠躬道。
「啥?就你?」黑鬍子的鼻子里哼了一聲,「我看你是帝國里長相最臭美、歌喉最糟心、譜曲最刺耳的破爛詩人克里夫。」
武仁想站起來,克里夫制止了他。
「原本我想把包間讓給你,反正我也快享用完了。現在嘛,我不走了。先到先得,這是規矩。」克里夫坐下來,翹起二郎腿,看了一眼妓院老闆。
「價高者得,這是規矩。我出110枚帝國馬克。」黑鬍子對老闆說道。
「120。」克里夫頭都不抬,抿上一口酒。
「150。」黑鬍子報價眼睛都不眨一下。
「兩位客官,今天實在是生意紅火,包間全滿了,可否各退一步,一起用包間?」老闆呵呵一笑,「反正現在只是吃飯。」
「不行!」克里夫與黑鬍子齊聲說道。
「160!」克里夫拉開錢袋子,向里張望。
「188!這數字吉利!」黑鬍子拍拍老闆的肩膀,「對不對?」
「200。雙百,好事成雙,吉利!」克里夫搖了搖錢袋子,抬起下巴,看了看黑鬍子。
「跟你黑鬍子爺爺比錢多?」黑鬍子哈哈大笑,往老闆手裡扔下錢袋,「250!」
「成交!」克里夫一拍桌子。
「啥?」黑鬍子轉過頭,打量克里夫,「你說啥?」
克里夫收好錢袋子,對武仁說道:「價高者得,這是規矩。我們走,願賭服輸。」
武仁剛走出門外,吟遊詩人克里夫,即奧拉夫總督向大堂的小門後面走去。
「今天這黑鬍子請客。」奧拉夫得意地眨眨眼,「老闆的回扣夠我們這頓酒菜錢了。」
武仁嘿嘿一笑:「全在計劃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