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母子相見啜泣感傷
了悟與吉祥醒過來時，已經是翌日晌午。
一輛馬車在官道上快速奔跑，兩旁的鬆樹極速後退，呼呼風聲，颯颯林音，偶爾還有馬兒響鼻之聲。吉祥皺著眉，坐起身子。忽而覺得有些冷，她眼睛還未完全睜開，隻覺得耳旁有颼飀之音。更主要的是這才入秋便如此之冷。
吉祥搓了搓雙肩，這才睜開眼環顧四周，下一瞬便發現了睡在身旁的了悟。他還未醒來，卻仍舊皺著雙眉。
“大嫂，天氣很冷，你還是將被子蓋好些為好。”
正盯著了悟出神的吉祥，忽而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聲音，這才看過去。她猛然發現在這寬敞深邃的馬車裏，竟然還有一個男人。一時間，吉祥趕緊抱起被子，將自己裹緊，而後皺著眉凝神看過去。
當看清那人是飛煙時，吉祥將將緊張的心，忽而放鬆下來。
其實，她發現自己與了悟在馬車上時，就覺得很疑惑。她明明剛剛與琉璃與舒兒重逢。幾人在一個床榻上，此時怎麽……但她看清飛煙時，便瞬間明白過來。
或許，這一切都是飛煙幹的。
吉祥在心底歎口氣，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飛煙，你這是做什麽？”
飛煙嘿嘿一笑，從馬車一角挪了過來，靠近吉祥坐下。當他看清吉祥的麵容時，愣了一瞬，晶亮的雙眸瞬間彎成月牙兒，再次讚歎道：“大哥可真有福氣。竟能娶得公主為妻。公主可是六國最美。哈哈，看來我大哥注定是要當大王了。”
聞言，吉祥詫異地挑眉，斜眼兒看向飛煙，她覺得這個家夥總是一腦子壞水，且思路異於常人，總做出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兒來。
“飛煙，琬琰娶我，與他能否成大王又有何關係？”
飛煙挑起嘴角，當正準備說話時，了悟忽然醒了。他眨巴眨巴眼，看著馬車頂，愣了半天。半晌後才想起，他後半夜被飛煙擄走，現在想必在去犬戎的路上。
此刻，一陣風吹來車簾，帶進來些許飄揚的雪花，飄到了悟的臉上，讓他皺起眉頭，看向吉祥，“怎的這樣冷？飛煙，你可為吉祥準備禦寒衣物了？”
飛煙原本以為了悟醒來後第一句話，該是責怪自己。不成想，他竟不提被擄走一事，而僅是關注吉祥的溫寒罷了。
飛煙摸了摸鼻子，看向了悟，同時往後挪去，離吉祥遠一點兒。他忽然覺得，也許吉祥公主在琬琰心裏，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重要。那以後，還是少惹吉祥為好。
“大哥放心，這個飛煙早就想好了。衣服幹糧，包括珠寶，應有盡有。”
飛煙話音一落，吉祥突然噗嗤一笑。她覺得飛煙骨子裏可能是怕了悟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看眼前這景象，該是錯不了。
說到底，飛煙也是為了犬戎好，為了那個素未謀麵的王後好，也為了了悟好。
二十多年前，了悟被棄於福緣寺後山，自此二十多年不曾見過親生父母的麵，雖然他總說不介意了，但吉祥想，他心底總是遺憾的，疑惑的。
與了悟在一起時間越久，她越是了解他。這個男人，從來都是隱忍的。以往是因為和尚的身份，四大皆空。如今是為了適應紅塵生活，一步步隱忍。吉祥很是心疼。
回過神來，吉祥握住了悟的手，溫柔地看著他道：“你的手這樣涼，相信凍著。”說著，吉祥用被子將了悟裹起來，這樣還嫌不夠，盯著他頭發越來越長的發頂看了看。
隨後，轉頭看向飛煙，“可有帽子？”
聞言，飛煙立即從身後的箱子裏，拿出一定狐狸毛的氈帽來，遞了過去。看著吉祥與了悟這般恩愛的模樣，不知為何，飛煙心裏又是感動又不是滋味兒。總覺得，孤單單的自己被忽視了。忽然，他心裏一動，想起了黑夜中那雙亮晶晶的眼眸來。
飛煙不由得想：我是不是也該討個老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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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馬車駛進個小鎮子。
此時，吉祥已經換上厚厚的棉服，脖子上圍著狐狸毛的圍巾，手上是飛煙早就準備好的手爐，一張嬌豔的小臉凍得微微發紅，檀口處還時不時哈出雪白的霧氣來。
她撩開簾子，往前看了看，發現已經到了犬戎與雅國的最後一個小鎮子——雙葉。
吉祥放下車簾，回過頭來，看著了悟。後者正在聽飛煙講述此時犬戎前朝後宮的諸多紛爭，好看的眉深深地皺在一起。
不多時，趕車的人勒緊韁繩，將馬車停了下來。下一瞬，便見車簾被掀開，露出一張凍紅的大漢臉來。此人吉祥記得，路上飛煙曾介紹過，是暗中保護了悟的將軍——格爾翰。
“王子、侯爺，到了。”
順著格爾翰的目光，吉祥抬頭看去，馬車停在了一座民戶前。還未等她反應過來，格爾翰已經放下簾子，轉身應門去了。
飛煙一個縱躍從馬車上跳下去，而後伸出手看著吉祥，笑道：“大嫂，下來吧。”
吉祥一愣，下意識的伸出手去，卻不料被了悟從中截斷，小手便被了悟寬厚的大掌包裹起來。
了悟盯著飛煙，一躬身下了馬車，而後轉身將吉祥攔腰抱了下來，放下地上。
“嘖嘖嘖。”飛煙不由得咂嘴，“大哥，你與大嫂還真是伉儷情深。算了，小弟還是先進門得了。免得礙你的眼。”說完，飛煙大笑一聲，匆匆奔進門去。
“王子，請進。”
格爾翰與另外一位侍衛打扮的大漢站在大門邊，躬身行禮，望著了悟與吉祥。
紛紛揚揚的雪花像柳絮一般，灑滿衣衫氈帽，甚至有些還頑皮的上了了悟的鼻頭、嘴角。了悟看著眼前洞開的大門，心裏忽然緊張起來。
那門口有著二十多年不曾見麵的母親，有著在心底藏了二十多年的疑問的解答。了悟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會看到什麽，聽到什麽。他原本以為，這一刻自己內心絕不會有半點波動。可是此刻，他卻難以按捺住澎湃的心緒。
他的手心積滿了汗水，吉祥感受到了。扭頭笑著看過去，嘴角掛上溫柔的笑意，同時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心，“夫君，別怕，一切有我在。”
聞聲，了悟轉頭垂首過去，看見吉祥莞爾一笑的模樣，他深呼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同時也緊了緊與吉祥相握的手，而後抬腳緩緩走進門去。
與了悟而言，踏進這個門，就意味著踏進了一個他從未接觸過的世界，一個他不熟悉的世界……
房間裏。封王後正坐在火盆前，望著炭火發呆。昨日接到大王不行的消息後，她整個人便是這個狀態了。飯也沒吃多少，隻是偶爾抬頭望著窗前的寒梅，愣神的笑一笑。
老嬤嬤都要急死了。可卻隻能在一旁幹著急。該說的不該說的，她都說了。可是王後卻好似聽不見一般。老嬤嬤想，或許隻有小王子能治得好王後了。
這時，厚重的門簾被人掀開，一陣冷風裹挾而來，吹的封王後的睫毛抖了兩下。
“王後，侯爺回來了。正在門外求見。”進門的侍衛跪在地上道。
聞言，封王後的睫毛再次顫抖了兩下。忽然她轉動眼眸看向侍衛，輕聲道：“你說什麽？”
“回王後，侯爺帶著王子，回來了。正在門外候著呢。”
“哐啷”一聲。那侍衛的話音剛落，封王後手中的被子便落了地，摔得粉碎。她顫抖著站起身，連懷中的手爐掉了都不自知。那微微顫抖的雙唇還有臉上那行清淚，都能說明她此刻的激動和無措。
二十多年了！她整整二十多年沒見過這個兒子！當年，她一怒之下，扔了這個可憐的孩子。如今……卻為了自己的國家，強將他拉回來。
自己真的是個好阿媽麽？封王後忽然跌坐回去，捂著臉哭起來。
跪在地上的侍衛嚇得目瞪口呆，老嬤嬤趕緊起身，瞪著侍衛，厲聲道：“還愣著幹什麽？！快去將王子和侯爺請進來！若是凍壞了仔細你的皮！”
那侍衛一聽，趕緊叩首，退了下去。
老嬤嬤歎了口氣，雙手輕撫上封王後的雙肩，柔聲道：“王後，莫要哭了。您與王子二十多年不見，如今天可憐見，總算讓你母子二人團聚，您該笑，該高興才是。”
封王後搖了搖頭，依舊捂著臉啜泣。這些年，她何曾不想兒子？可是，她愧疚，她覺得自己根本不配做他的母親。不單單是當年那件事，讓自己不想麵對琬琰。其實，在她心底，更多的愧疚……
這時，門簾再次被人挑開。
飛煙笑著進門，卻看見封王後哭得不能自已的模樣，頓時臉色一變，奔上前去，擁緊封王後，“阿媽，您怎麽了？！是誰讓您如此傷心？您告訴兒子，兒子替您出氣！”
聞言，封王後才慢慢放開手，含著眼淚看向飛煙。她搖搖頭，卻說不出話來。
這時，封王後的眼角忽然看見一雙白底金絲靴，上邊繡著祥雲仙鶴圖，她認得這雙靴子。這是前不久自己連夜趕製出來的，是為了送給那個許久不見的兒子，琬琰。
封王後順著靴子往上看去，漸漸的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引入眼簾。一時間，封王後竟忘了擦開眼淚，緩緩的站起身子，慢慢地抬起右手來。
“琬琬琰？”
了悟看著眼前仍舊很年輕的婦人，忽然覺得身子變得僵硬，動不了了。他曾想過見麵時的場景，卻不想真的見麵了。他竟然是這般心情。
不是驚濤駭浪，也不是苦澀難當，更不是恨意滔滔，而是一種說不出為何的淡然……
他恨這個女人麽？曾經恨過吧，怨過吧？可是，他也曾思念過，深深地愛過。所以，如今真的見到了，他反而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許久，了悟才僵硬的彎起嘴角，笑了，“草民，見過王後。”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封王後心如刀絞。果然，他還是恨自己的！估計不想看見自己吧？一時間，封師師放下伸出去的手，更加洶湧的淚，淹沒了她的視線。
“我的兒，是阿媽對不住你……”
這句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話，今日終於說出口了。可說出去後，她不覺得輕鬆，反而更加苦澀、內疚。
了悟聽到封王後的話後，忽然眼睛濕潤了。他不恨的，可是聽到阿媽的那句話後，他卻像個委屈了許久的孩子一般，流下淚來。
“大哥，難道你真的不能原諒阿媽麽？”一旁的飛煙早就哭了，他轉頭看向了悟。
了悟垂首，沉默。半晌才抬起頭來，笑了，“緣去緣來皆是命中注定。又豈是我等凡人能左右的了的？今日能重新想見，說明我等的緣分還未了結。那我又何來的不原諒呢？”
聽了了悟的話，飛煙皺眉上前，“大哥！什麽緣來緣去？飛煙不懂！但是飛煙知道，阿媽這些年來，一直很掛念你！她根本就沒忘記過你這個兒子。”
“飛煙。夠了。”
忽然，封王後開口，慢慢走向了悟，她站在了悟麵前，抬頭仔細的盯著他的看，半晌，她抬首握住了悟的手，顫抖著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恨也行，不恨也罷。阿媽能見到你這一麵，已然知足。琬琰，我的兒，阿媽，真的錯了。”
了悟看著封王後的臉，半晌道：“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