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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指路

  二十年了!那老僧已經死了二十年了!!

  褚嬴和蕭令姿這回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夜路深山愛不愛走。大晚上寺廟裡有鬼這麼嚴重,而且還近距離跟鬼又下棋又打架,任是再膽大包天的人,恐怕也是待不下去的了。兩個人一路尖叫著筆直往山腳下狂奔。那速度和情狀,估計就是有想撲上去吃他們的野獸,也都得驚呆了。

  二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一口氣奔到萬壽山下,看見了山腳下的那個知客亭,才敢停下腳步來緩口氣歇一歇。蕭令姿要給褚嬴寫個服字,就光膽小害怕跑路這回事兒,這個一把年紀的七尺漢子居然跑得比她這個十六歲的黃毛丫頭勁頭還足。真是沒被鬼嚇死,也讓他這反應嚇死了。

  兩個人毫不講究地在知客亭里背靠背席地而坐,各自喘著粗氣一個捶腳一個捶手,剛才那顆被嚇得吊到嗓子眼的心,這一下跳得險些就要掉出來了。所幸這個時候韋家那兩兄弟也策馬趕來了,否則他倆這深更半夜就得在荒郊野外度過。

  原來,白日里花六雖找不到西郊大營在何處,但眼見日薄西山天色要晚,便機警地趕快調轉了車頭回建康城去。等進了城,他又記掛著自家公子,於是靈機一動再趕去韋家好一通求。韋家的管家本來不肯理睬他一個小廝,可又想著早上見過花六是和蕭令姿一起來的,心怕那姑奶奶真又惹出事來不好交代,這才派了快馬往西郊大營去尋韋瑞父子報訊。韋瑞聞訊,果然心知是為了迦羅延蠱惑梁武帝之事,遂趕快派了兩個兒子過來接應。

  蕭令姿原也被那個死了二十年的和尚嚇壞了,一見到韋岸策馬趕來,便已經起身從知客亭里迎出去。等到韋岸下馬,她便一下子哭著撲上去了。知客亭里的褚嬴倒是也想找個人來撲,奈何他一個文弱書生實在是已經跑得沒力氣了,只好癱坐在地上一臉寬心地長出一口氣。

  聽著蕭令姿那一口梨花帶雨的哭訴,韋岸還有些不信,但又看褚嬴在那裡疲憊地沖他直點頭,心裡便開始有些打鼓了。依著韋岸的脾氣,原想再上萬壽寺去探個究竟,所幸韋陵以天色已晚,蕭令姿又受了驚嚇為由,一把拉住了弟弟。

  四人一路折返建康城,一道先去了韋府。喝過下人遞上來的定驚茶,褚嬴和蕭令姿才覺著自己渾身上下的寒意都瞬間散了,整個人像是真正又活過來了。緊接著沒多久,連韋瑞也趕著回來了。事情關係到迦羅延這個御前紅人,蕭令姿又是個任性的丫頭,他多少還是怕兩個兒子年輕氣盛,會處置失當惹出禍來。

  那是褚嬴生平第一次這樣近距離見到和接觸這位沙場老將。他的鬚髮已白,病的這一個多月像是又把他拖得老了許多。可他的雙目卻仍然是那樣神光熠熠,光是站在那裡便已經威嚴逼人,真正有些虎老雄威在的風骨。相較之下,韋岸這樣英姿勃發的少年將軍,到底還是嫩了些。

  韋瑞雖然常年多在軍中,近些年又忙於在外征戰,但鑒於梁武帝的愛好,他多少有些耳聞褚嬴這個天下第一棋士的名號。這天初見了他,見是一個比自己最小的兒子大不了多少的青年人,多少讓他有些驚訝。韋瑞也會下棋,自然知道其中需要的布局和計算能力。他憑著多年排兵布陣征戰沙場的經驗,擺在棋盤上也算得上是個高手。可若論天下第一,他還是自認不能夠的。看著眼前這個氣質儒雅的俊朗青年,年紀輕輕竟能成就天下第一之名,韋瑞不禁要發自內心地感嘆一句英雄出少年,以及自己如今的垂垂老矣。

  兩相敘禮畢,各人都落了坐。韋瑞聽了蕭令姿的講述,倒也覺得此事蹊蹺,應該查個清楚。可是,萬壽寺畢竟是迦羅延掛單的地方,蕭令姿這次又是私自偷跑出宮,自己打上門去找茬的,看在梁武帝的臉面上,誰也不好出頭明目張胆地過去查問。於是,老辣的韋瑞替幾個小的想了個法子,讓蕭令姿回宮之後隔日向梁武帝奏請去萬壽寺進香參佛,梁武帝篤信此道自然無有不依。等到過了明路,以長公主之尊駕臨萬壽寺,韋岸他們再暗中隨行,那些和尚自然不敢造次,查起來自然也方便許多。

  姜還是老的辣。蕭令姿按照韋瑞的計劃果然名正言順出了宮來,領著大隊人馬臨時殺上萬壽寺。滿寺的和尚不敢怠慢,一個個都照足排場出來迎接。褚嬴一早已經借了進香之名入了萬壽寺,蕭令姿大駕蒞臨時,他便好躲在暗處仔細辨認這些出來的和尚,看看那日他們見過的那幾個究竟在不在其中。韋岸和韋陵假充侍衛藏在蕭令姿的隨行人員中,進可方便調查,退也可做防衛。

  在眾星拱月般的簇擁下,假惺惺地往大雄寶殿里拜過佛之後,蕭令姿就提出要在寺里遊玩一番。主持和尚不敢怠慢,便客氣地在前面引路。蕭令姿又推說要清靜,讓張月娘領著宮人們在殿前等候,自己只帶了銀鈴和韋家兩兄弟進去了。

  幾人假裝信步遊玩一陣,有意無意就繞去了靜心堂那裡。彼時,褚嬴已經在靜心堂院外等著。雖然前天在這裡見鬼受了驚,但這回是白天來,烈日當空陽氣充足,又多了韋家兩兄弟和銀鈴同行,算上蕭令姿,除了褚嬴之外個個都是會武功的好手,這靜心堂好像也就沒那天這麼可怕了。

  等到進了靜心堂院子里,趁著主持和尚還沒想明白過來,怎麼遊玩游著會跑來這裡,銀鈴手裡的劍已經架上他的脖子了。主持和尚嚇了一跳,只站在那裡不敢吱聲。蕭令姿看他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未免節外生枝,便過去好言道:

  「大和尚別慌!我昨日做了個夢,夢見跟一個老和尚喝茶。剛才路過這裡,遠遠看著跟我昨日夢境里的地方竟是一樣的,所以想來看看罷了。」

  「阿彌陀佛,長公主言笑了。」主持和尚迎著銀鈴手裡的劍鋒,明明一臉的不自然,卻還要強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這靜心堂乃是本寺一位高僧修行的舊舍,自他圓寂之後,便再無人居住,平素只有幾個弟子來此洒掃。年深日久,各處也都陳舊了,怎敢承長公主鳳駕到此?!」

  「這位高僧,是否法號至岸?」蕭令姿信口一言,立刻驚得主持和尚說不出話來。

  「大和尚,你歇會兒吧!」旁邊的銀鈴緩緩湊近他耳邊詭笑了一聲,「長公主不過想尋一尋那日的夢境罷了!該不會是,大和尚你怕讓長公主尋到些什麼不該尋到的東西吧?!」

  「善哉善哉!女施主還請慎言,出家人六根清凈,又何來怕長公主尋問之事?!」話到這裡,看這主持和尚這回倒是一臉正色問心無愧,事情應該跟他無關。蕭令姿遂給銀鈴使了個眼色,讓她放開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寶劍。

  幾人走到靜心堂前,韋岸和韋陵上去推開了門,一股奇異的香氣夾雜著粉塵和霉味兒立刻撲面而來。韋岸和韋陵一下子被嗆得趕快捂上了口鼻,就連站在他倆身後的蕭令姿和銀鈴也有些被嗆到。旁邊的褚嬴倒一如之前覺得這股奇異的香氣沁人心脾,令人聞之忘俗,只是心下有些好奇這都快一天了,這香氣居然還能凝聚在此久久不散。

  韋岸和韋陵在門口稍待了片刻,等到裡面這股嗆鼻的味道淡了,才齊齊邁步進去。褚嬴讓鬼嚇怕了,只敢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往裡看。蕭令姿倒想再進去,卻被韋岸一推手擋在門外。靜心堂裡面還是那天原來的樣子,一樣的陳舊;一樣的空蕩蕩;只有一張桌子兩個坐墊在那裡,一盞燈、一個棋盤和一個香爐在桌子上面,一樣的正面牆上掛著個佛字。

  可是,好像又有哪裡不大一樣……

  褚嬴躲在門外探著頭往裡看,只見韋家兩兄弟在裡面前後左右把這裡看了個遍,似乎也沒有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隨後,韋岸突然蹲下身去,好像在疑惑著地板上的什麼痕迹;而韋陵則在另一邊伸手往柱子上摸了又摸,眉宇間彷彿也有些疑惑。

  「哥,你來看!這裡有幾道痕迹是新的。」

  韋岸剛剛張口叫韋陵,不防另一邊的韋陵也開了口,「看到了!這裡也有!看來敏則確實在此與人激戰過。」

  「肯定不是鬼!」韋岸低聲朝韋陵篤定道,「敏則使的是軟劍,以她的武藝,不可能砍出這樣大的力道。」

  「會是誰?」韋陵暗道,「雖然是敏則先有目的,但他二人是便衣而來的,並未亮過身份,為何要對他們不利?!」

  兩兄弟正在裡面低聲研究,不防門外的褚嬴恍然記起來些東西,正揮著手裡的扇子向他們指點,「哎,三公子!四公子!那個香爐!香爐!」

  韋岸聽見他的指示,疑道:「什麼?!」

  褚嬴小心翼翼地往屋裡張望了一圈,像是怕得罪了哪路神仙再著了人家的道。確信沒事之後,他才敢壓著嗓子鬼祟道:「那日走之前,我明明把那個香爐打翻了……」

  聽了他的話,韋岸正轉身要去看,卻見韋陵已經上前去查看那個香爐了。這是一個約有茶簋大小香爐,爐身上陽刻了許多鳥獸,蓋子是個水波紋鏤空的,摸上去已經涼透了。韋陵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蓋子,伸手往裡面探了探,先是摸出來一顆倒流香狀的東西,他輕輕放在鼻子邊聞了聞,才恍然大悟長出了一口氣,轉頭朝韋岸道:「仙人指路……」

  韋岸猛地一驚,趕快拿過他手裡這顆東西,仔細看了看,道:「北疆盛行的迷幻香?!」

  韋陵默默地沖他點了點頭,再次伸手探進香爐里,想要把裡面的仙人指路都掏出來。不料,當他掏到一半,神色忽地又變了。他再度小心翼翼地把手從香爐里伸出來,這回手裡抓到的可不止是那幾顆迷幻香,還有一大把乳白色的粉末。

  「不像是灰……」韋陵小心地用另一隻手捻了一點白色粉末,放在鼻子前聞又往舌頭上點了點,隨後趕快吐掉,道:「是五石散!」

  韋岸看這香爐跟個寶箱似的,趕快上來搶過去看,竟見香爐大肚內部放滿了這些乳白色的粉末,而那些北疆來的迷幻藥不過才韋陵拿在手裡的幾顆而已。兩兄弟抱著香爐面面相覷良久,又不約而同無語地朝門口那兩個受害者望過去,心中可算是替那兩個呆瓜捏了把汗。

  別說這香爐肚裡藏著的整整一爐子的五石散,就算光是上面的那幾顆仙人指路,要是按這個劑量全點完,也夠給這倆貨真的指條升天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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