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故人

  十年。有人覺得很長，有人覺得很短，也有人覺得不長不短。但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沒有分毫長短。

  依舊是那副十八九歲的模樣；依舊是一頭如瀑長發，一身碧水青衫；依舊那樣身形高瘦，神態涵雅，劍眉星目，丰神俊朗。這便是十年後蘭因寺建成當天，慧空和尚再次見到的他。

  他是來恭賀慧空和尚的，也是來看看那座說好屬於他的古塔的。慧空和尚如約把古塔的鑰匙交給了他。而他，彷彿早已猜透了一切，請了慧空和尚在古塔里品茶小坐。

  茶香如煙騰起時，他才慢悠悠同慧空和尚講起了一段很久之前的往事。

  在南朝時期的梁國，梁武帝蕭衍工於詩書，文思敏捷，極好弈棋，常與自己手下的臣工對弈。及至後來，舉辦品棋大會，以挑選對弈高手入宮伴駕。當時，登格者共有兩百七十八人，但被判一品入神的卻只有一人……

  這個人，姓褚，名嬴，字思玄。當時人稱南梁第一棋士。

  時間彷彿重新隨著茶杯里的輕煙倒回到了那個對弈盛行的年代。作為潮流頂尖人物，褚嬴已經成為了南梁大街小巷上到八十歲下到八歲人人都在稱道的人。每個人都想跟他來一局，除了對弈和追星的樂趣之外，大概也不乏有人想的是自己天賦異稟可以從他身上踩過去直接上位。

  可惜，人家偏偏就是縱橫江湖未嘗一敗的類型，回回都能把對手殺得片甲不留。當然，其中也包括那個判他一品入神，讓他有機會引領潮流的人……

  天監六年初夏的一天傍晚，梁武帝已經跟褚嬴下了整整一天的棋了。或者說他已經輸了整整一天的棋了。眼看著此刻棋盤上，褚嬴那條五十米長八百斤重的大蛇就要被他攔腰斬斷，他的內心就興奮不已。不料，就在此時，旁邊的小內侍突然湊過來問他是否傳膳，他就那麼一走神，手裡的子不知怎的就落在了不該落的地方。

  褚嬴手起子落，蛇尾突然張開血盆大口直接吃掉了梁武帝一大片子。梁武帝氣到臉色發青，奈何棋品如人品，皇帝總歸下去不面子，於是只好像前面六盤那樣放子認輸。也真虧得褚嬴下棋下到痴迷，竟從頭到尾渾然不曾察覺。

  褚嬴告退之後，那小內侍的屁股果斷遭了殃，一直被打到皮開肉綻。心裡堵著一口氣，梁武帝這天的飯彷彿沒有那麼香了。內侍總管貼心地為他端上了湯，也被他一個不滿意打翻在地上。

  「至尊恕罪！」內侍總管果然經驗老到，趕快跪下求饒。

  「豈有此理！」梁武帝驀然出聲罵了一句，然後伸手把桌上的盤盞全推下了地。

  雖然話里並沒有罵得指名道姓，但看著滿地狼藉和梁武帝這個怒火中燒的樣子，經驗老到的內侍總管用腳想也知道這真龍天子氣的是誰。於是，內侍總管趕快繼續裝出一副瑟瑟發抖的模樣，一邊求饒兩聲，一邊又巧言獻策：

  「至尊息怒！至尊息怒！至尊日理萬機，實在不宜因怒氣或是一些閑雜瑣事傷身。下人若有惹不暢快的，至尊只管交由內廷里的人炮製便是！」

  「炮製？！」梁武帝忽地愣了愣神，許久才反應過來，笑罵道：「老東西……你可是真成精了么？！有話過來說！」

  內侍總管這才敢起身，弓著腰湊到梁武帝身旁去，道：「至尊，昨日櫟瑤長公主又在興慶殿將貞妃娘娘派去教她的兩個女官打了。」

  「哎呀，孤還以為你能說出個什麼事……」梁武帝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她這些年打的人還少嗎？自幼跟著韋將軍學了幾年騎射之後，琴棋書畫，針線女工是一概不學也不會的。派去教她的那些人哪個不是被打回來的……」

  話音未落，梁武帝似乎也想到了什麼，猛然停頓下來。內侍總管依舊半弓著身子侍候在梁武帝身側，嘴裡隻字不語，只臉上微微眯笑著。梁武帝看著他半晌，忽地哈哈大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