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變故橫生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薊北一役唯一幸免於難的沈曦。
慕祁輕輕一笑，「沈副將此言有理。只是如今揚州群龍無首，群臣難免方寸大亂。我留軍隊駐紮在此，不過是想讓大家都心安罷了。」
沈曦道，「你自己心裡打著什麼算盤你自己心裡知曉。你平叛有功，我對你心懷感激。但你要做篡權奪位的亂臣賊子，我卻是不答應的。」
湯溫氣的身子亂顫，指著沈曦氣呼呼道，「無知小兒，九鑾金殿乃議論朝政之地，怎能容你在此放肆！來人，還不快將此人拖下去！」
沈曦卻風輕雲淡一笑，「我確實是初出茅廬不錯。但眾位大臣看看，這是什麼？」
他從懷裡取出一塊令牌，上面刻著一個沈字，「沈將軍雖已為國捐軀，但他說話的分量還在。他如今無法開口與你們爭論，便由我來替他開口。我斷不能讓他拚死護著的北唐，就這麼拱手讓於亂臣賊子！」
湯溫雙手籠於身前，微微仰著身子，眉目因肆無忌憚舒展開來，「沈將軍說話再有分量也是枉然，他如今可是死人一個。拋開這點，沈副將一口一個亂臣賊子叫的雖然順口，但要說這天下有資格繼承北唐皇位的，除了安陽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這時，有人輕咳著打斷，「湯大人說的這句話好沒道理。十年前聯名上書指摘慕祁無德無能，難以繼承大統的為首之人，難道不是湯大人嗎？」
眾人望去，只見楚子衿扶著門框，面色蒼白，咳嗽個不停。
慕祁猛地站起身，祁彧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莫失了風度。」
慕祁卻甩開手，「我這人從來不在乎什麼風度。」
說罷，他略過眾人，徑直停在了楚子衿面前，冷著一張臉開口，「你當真是好大的本事。葯喝完了嗎，就敢一個人跑出來？盛安沒派人攔著你？誰要你來淌這趟渾水？」
楚子衿道，「論及折騰人的本事，我自然是比不得你。」
慕祁臉色一紅，將頭偏了過去。
楚子衿看向沈曦，「曦兒，過來扶我一把。」
沈曦依言照做，楚子衿隨著他步入大殿，看向心虛的湯溫，「湯大人，有些事不能因為時間長久，就能隨意顛倒黑白，您說是嗎？」
湯溫甩袖道，「都是十年前的舊事了，如今重提作甚！」
楚子衿笑道，「是啊。慕祁身為太子都是十年前的舊事了，如今，先帝還有太子在世，眾位大臣不想著如何扶持幼主，卻想著如何重立新主，在其面前曲意逢迎。當真是教楚某刮目相看。」
湯溫無言以對，只好慍怒道，「楚大人，論及官銜，你是沒有資格站在這與我說話的！」
楚子衿輕笑道，「我們楚家雖位卑但權重。在座的各位心裡其實都一清二楚不是么？即便你們爭論的再熱火朝天，沒有我落的印，無論你們推舉誰，都不能繼承大統。」
湯溫啞口無言。
一番沉默后，大殿內議論紛紛。
一個道，「楚大人腦子裡塞的是什麼？他難道看不清如今的形式嗎？先帝陛下已經故去，小太子又生死未卜，除了立擁兵自重的安陽王，還有其他抉擇嗎？」
「他們這些讀書人就是迂腐。『君子』二字便能將他們這種人束手束腳地囚禁一生，哼。」
「君子？哼，哪有活命重要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什麼文人風骨……滿朝文武，除了不在朝堂的丞相大人和這個無足輕重的小小副將，哪個肯站在楚子衿身邊？除了那一個硬骨頭，其他的，還不都是無骨的攀附之物，拼了命地向上爬，想竭力找個不會倒靠得住的靠山！」
「此言差矣！我等雖是文人，也有一腔報國之志！」
「呦，一腔報國之志？劉大人，劉尚書。你的報國之志呢，我怎麼從來沒看見過啊？你所謂的報國之志，就是輾轉過唇紅齒白的唾沫星嗎！」
「周大人，你休要血口噴人！哼，說我只知道耍嘴皮子，你呢？你又能好到哪裡去！國破之時，你等武將，用武之地何在！武守文治，你守不了，還要我們治什麼！」
「你——！」
「夠了。」楚子衿輕聲打斷，「我來這裡可不是要聽你們在這裡學潑婦罵街的。」然後，他看向一直沉默的慕祁，「我會等小太子回來繼承皇位。」
慕祁終於偏了偏頭，但卻又扭回去了。
另立新皇之事還是被耽擱下來了。過了半月，終於有了小太子的消息。
原是當朝丞相在城門被破時，奉了先帝的旨意趁亂將小太子救走，去了自己預備要養老送終的地方躲藏了些時日。后聽說是安陽王率領重兵無旨入皇城后，丞相便已做了讓小太子隱姓埋名，保全性命為上的決定。卻又聽聞，楚子衿當朝拒絕落印之事，想著事情或許有轉機，又帶著小太子偷偷回來，與楚子衿在楚府會面。
可剛聊了不過一會兒，突然有人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丞相大人，小太子果真在你這裡。」一人自屏風後走出，下顎微抬，端的是漫不經心，玩世不恭。
尉丞相一怔，還未來得及作出什麼反應。楚子衿猛地站起身，側身將丞相與小太子和護在身後，面相來人，「慕祁、你、你跟蹤我！」
慕祁卻道，「皇城與楚府有秘密通道，你不知曉罷了。」
說完，便抬手將楚子衿一把拉過，牢牢攬住他的肩膀，扭頭看向永平，「這便是我那未曾謀面的皇侄了。」
八歲的永平躲在丞相身後縮了縮，丞相看著被拉去慕祁陣營的楚子衿，一時竟拿不準楚子衿到底是站哪邊兒的，只好看向慕祁，祈求道，「安陽王，小太子還小，求你高抬貴手，放他一條生路吧……」
「那是自然。」慕祁攬著楚子衿，「你讓他隱姓埋名，助我登上那把椅子，我自然會放了他。我還會保他後半生衣食無憂，丞相大人，這樣的安排，你可滿意？」
尉丞相沉默了會兒，最終還是低下頭看向仰頭看著自己的小太子，以卵擊石不過蚍蜉撼樹，螳臂當車，不自量力而已。胳膊擰不過大腿，小太子能求得一條生路，便是最好的結果。他做的最好的打算，也不過是如此。
只是——
尉丞相抬起手揉了揉小太子的頭，道，「小殿下覺得這樣可好？」
永平瞧了瞧慕祁，又接著看向楚子衿。最後抓緊了丞相大人的衣擺，認真地點點頭，「我都聽丞相大人的。」
尉丞相和小太子暫時被安置在宮裡的一處偏殿里，楚子衿隨慕祁回了雀陵台。
「對不起。」楚子衿忽然停下了腳步。
慕祁微怔，「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楚子衿閉了閉眼，道，「我……瞞著你，去見尉丞相和小太子殿下。」
慕祁卻道，「你做你自己認為對的事，不必向我道歉，也不用心懷愧疚。只是，我私心希望，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朝中勢力盤根錯節，我不想讓你淌這一趟渾水，更不想你會因此受到牽連。」
楚子衿低下頭去，嘆氣道，「我知當今局勢，永平繼位遠不及你繼位更能讓局勢安定。只是……只是……我也有私心……我不想讓你自此躺在竊國賊一欄里，壞了千古名聲。」
慕祁伸出一隻手輕輕握住了他的，「國為重，己為輕。」
楚子衿抬起頭來，看向他。
慕祁繼續道，「這是父皇母后自小便教給我的。皇位不皇位的，與我而言，根本沒什麼所謂。只是，這天下畢竟是父皇他們一代人努力守護的。身為他們的兒子，總不能讓他們的心血白費吧？」
可慕祁和楚子衿誰也沒有料到，變故橫生。
尉丞相死了。
楚子衿趕到偏殿的時候，永平跪在尉丞相身前，刺目的紅色浸透了毯子，濕了永平的膝蓋。
「小太子……」楚子衿聲音發著顫，一時也摸不準那低著頭看著一地血污的小太子，臉上到底有什麼神色，心裡到底打著什麼算盤。
永平端端正正地跪著，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並排跪好的雙膝上，良久，一滴水才從那垂下來的鬢髮的遮掩之下，從初具稜角的面容上跌跌撞撞地滾落，驚慌失措地濺落於一地血污之中。
他太過鎮定了，鎮定地有些莫測的可怕。
「不是說……要放我一條生路的嗎？楚大人，那天你也在的。他親口說的……我那個，見過一面的皇叔。」
楚子衿良久無言，幾欲落荒而逃。慕祁不會這樣做的，他不是背信棄義之人。但永平不會信的，無論楚子衿怎麼解釋。
「他所言……字字千金。」
永平卻是低低地滿是嘲諷地笑了。
待楚子衿走後，良久未動的永平伸出右手，徑直落在那一地幾欲乾涸的血污上，五指血腥被他面不改色地緩緩抹在臉上，他一字一句地地認真承諾，「丞相大人，我不會讓你白死的……永平，謝過丞相大人一路相護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