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一念為魔一念佛

  “真人。”小道士稚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還伴了幾道叩門的聲響。


  屋內正在打坐的人這才睜開了眼睛，花白的胡須跟著顫了顫，正是當日在青峰崖的長陽，他應聲道，“進來吧。”


  道童模樣的孩子輕手輕腳推開了門，見端坐的人正抬頭看著自己，當即堆起了一個笑，“清尊吩咐了子白前來照料，眼見著便到了用膳的十分，這才給真人送了茶點飯食。沒有打擾真人清修吧？”


  “青峰山的弟子，果然進退有度，到底是清風尊者禦下有方。”長陽捋了捋胡須，笑意悠長，“隻是貧道雖比不得尊者道法無邊，卻也早已辟穀出俗，往後卻是不必麻煩再送膳食了。”


  “是，真人，子白記下了。”子白原本將將要放下的盤子又被他端了起來，回身施了一禮，“清尊向來清律苦修，我等門下弟子自然也不敢怠慢己身。若是真人沒有別的吩咐，子白這就退下了。”


  “等等。”長陽聽了他這般話，心頭一個念頭跟著轉了轉，隨即笑道，“近日青峰崖是不是在備著什麽大事？我瞧著就連你們這些小道童都跟著前前後後的忙碌，可否說與本道聽聽？”


  “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子白笑得謙恭，“大約是清尊在準備飛升渡劫之事，是以青峰山上下都跟著緊張了幾分，這才失了道心。倒是讓真人看笑話了，還望真人莫怪。”


  “哦…”長陽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你且去吧。”


  “是，真人。”子白又恭敬地行了一禮，這才端著膳食又出了門去。


  “準備飛升渡劫…”長陽捋著胸前的長須，笑意更深，“什麽樣的劫數須得將這青峰山上上下下都布下鎖妖的禁製…看來修真界盛傳的那則軼事，倒還真有幾分可信。清風啊清風，你可莫要自誤才是…”


  “見過師叔。”子白對著麵前的人行了一禮，“師叔吩咐的事都辦妥當了，隻是方才去見過了長陽真人，真人吩咐日後不必再送膳食過去了。”


  “嗯。”飛羽點了點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山門，絲毫沒有驚訝的樣子，“他可還說了什麽別的？”


  “師叔…”子白抬頭對上他的眸光，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倒是神色頗為不解地問道，“子白有一事不明，鬱結於心，不得舒解，不知可否請師叔賜教。”


  飛羽眨了眨眼睛，笑了一笑，“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子白讓俗事鬱結於心之前，必定做了不少功課。不如先說與師叔聽聽，你從何處惹來沉浸俗事之心？”


  “不敢欺瞞師叔。子白身為新弟子中最得師叔與清尊抬愛之人，本就心生警醒，日日不敢大意。”他頓了頓這才又開口道，“可今日師叔伯們日日所言，皆是驚世駭俗之事，子白心生疑惑。但子白明白，道聽不可途說，耳聽未必為真，是以今日才冒昧向師叔開口，還請師叔解了弟子心中疑惑才是。”


  “不錯。”飛羽笑著點了點頭，眸中的憂色一閃即逝，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子白，你的疑惑也正是我的疑惑。但你須得明白，身在青峰山，即為清尊門下弟子，若有朝一日清尊飛升又或者清尊當真墮入歧途，於你我二人而言都未必是什麽福音善事。可不論福禍，清尊始終是清尊，你我也始終是青峰山的弟子，你可明白？”


  “是，子白明白了。”子白這才輸了眉結，隨即又見憂色，“可是師叔，別的師叔伯他們…”


  “無需擔心。”飛羽搖了搖頭，對麵前的人更添了幾分讚許，說著自己倒也輕歎了一聲，“我方才說了，清尊始終是清尊。哪怕有一日他離了青峰山這三寸之地，他也還是天下的清尊。你可明白了？”


  “子白…”


  “嗬嗬，好大的威風~”小道士的話被迎麵一聲嬌笑打斷，他抬頭看去，入眼處是一個女子。女子紅衣勝血，膚白似雪，明豔的笑容之上是一雙媚意橫生的眸子，隻一眼便讓人沉淪。


  她撫著額前的暖玉，嗔了一眼發呆的小道士，調笑道，“人人都說青峰山的道士道法高深，靈境清台，怎地見了女子便這般直勾勾地盯著不放麽？”


  “姑，姑…姑…”子白這才回過神來，清秀的麵上已然升起一片紅暈，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噗哧——”女子笑得更歡了幾分，腰肢都跟著顫了顫，“我可沒有你這麽呆頭呆腦的侄子~”


  “子白。”飛羽歎了口氣，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他麵色複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緩聲吩咐道，“你先下去，去清尊那兒瞧瞧，他可有什麽別的吩咐。”


  “清…清尊？”子白瞪大了眼睛，似是明白了他話中之意，但尤自回不過神來，愣愣地轉身向山上行去。女子瞧著他的背影，似是牽動了什麽思緒，微微有些出神。


  飛羽見狀心中又是一歎，他的定力自然要比子白強了許多，更別說眼前之人與清尊…他心下微沉，俯身行禮道，“楚楚姑娘，飛羽在此恭候多時了。還請楚楚姑娘隨飛羽到殿內小憩，師傅很快便會前來相見的。”


  這位被喚作“楚楚”的女子被他的話拉回了思緒，聞言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眼，“你方才說…你叫飛羽？那好。你好好聽著，這話我隻說一遍，你須得聽清楚想明白。我叫楚夢君，並非你口中的楚楚姑娘，你可以喚我一聲夢君，若再讓我聽到‘楚楚’二字，即便你在這青峰山上再加上萬重禁製，我也有法子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飛羽點頭，聞言倒也不生氣，隻從善如流地溫聲道，“夢君姑娘，茶點已經備下了，還請姑娘隨我移步內殿。”


  “好啊~”楚夢君繞了繞額發，重又展顏，媚眼如絲，“既然如此，那就勞煩小師傅帶路了~”


  一路小跑著到了清風殿的子白仍有些回不過神來，那抹紅影就這般生生印入腦海，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他紅著臉正躊躇間，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嚇了一跳，急忙行了一個大禮，“見，見過清尊…”


  “子白。”清雋的麵上不見半分情緒波動，一身白衣更添了幾分溫和儒雅，“發生什麽事了，怎麽這般心浮氣躁。可是修行出了什麽岔子？修行之道講求順其自然，大道功成之日自會水到渠成，你還年輕，莫要急進了才是。”


  子白聞言心間不安更甚，腦袋一熱便將心間壓抑許久的話倒了出來，“清尊這段時日這般大費幹戈不過為了一個妖孽，難道便是因為清尊始終不求大道的緣故麽？”


  清風眸中厲色一閃而過，旋即垂了眼瞼，“子白，修道者先修心。心不靜，道不成。妖孽之言，本尊不希望下次再從你的口中聽到。平日裏你最是自持謹慎，今日怎的不知輕重了起來。”


  “清尊…”子白隻覺得他雖語氣平和，字字不見鋒芒，卻偏偏自脊背出生出陣陣寒意，一時囁嚅著不知說什麽。


  “罷了，你起來吧。”清風淡淡看了他一眼，“子白，你可知為何你的師兄弟都有師傅，本尊卻沒有讓飛羽給你指派一位修行之師？”


  “弟子愚鈍。”子白這才稍稍鬆了口氣，緩緩起身應道。


  “隻因本尊知你天賦甚稟，就連飛羽在內，若是隻論修道天資他也不足與你相較。”清風歎了歎，“然而越是聰明才越容易被誤。資質平平者往往隻需循規教導，而你，一旦教有不慎，隻怕便再也回不了頭。你可明白？”


  “弟子…”子白一時隻覺得心念繁雜，怎麽理也理不出個頭緒，他一想到方才那個紅衣女子，心間卻漸漸清明了幾分，他看著眼前白衣流轉的清尊，不知怎地竟隱隱有了一個猜想，“清尊當年，也是因為太過聰明才自誤的嗎？”


  “太像了…你與當年的我，實在太像了…”清風輕笑出聲，那笑意太過滄桑竟透著幾分悲涼，他笑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連聲音都透著些說不出的沉悶壓抑，“這便是你為何沒有師傅的原因了。當年我從未曾自誤，到如今才有這個機會，想看看自己在自誤的那條路上，究竟能不能走出一條道來！”


  “清尊…”子白瞧著那個平和的笑，一時竟覺得心中一緊，莫名地悲從中來，“哪怕清尊以為的道會被天下正道所摒棄，清尊也在所不惜麽？”


  “何為正，何為邪？”清風斂了笑意，“正道為惡變為邪，妖魔為善又如何當不得正？奈何凡人眼明心盲，甘願為正道為非作歹，卻從不信妖魔心存善念。若天下以我為邪道，我心自明，那我便是離了正道，也還有自己的道。一念為魔，一念成佛，仰不愧於心俯不愧於地，正道便自在心間。”


  “難怪…”子白喃喃道，“那般的女子，也難怪清尊…”


  “什麽女子？”清風眸光一厲，走近了幾步看著他，“你什麽時候見的哪般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