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攤牌
禹一麵色一僵，勉強笑道：“姐姐，你說什麽呢？”
身後抓著我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鬆了手，我揉了揉手臂，冷了神色看著禹一：“別裝了，我都知道了，城主！”
禹一呐呐張嘴，神色不定的盯著我瞧，忽然，他嘴角塌了下去，眼神逐漸凝聚了冰冷的光芒，他陰鬱的看過來，沉聲道：“你怎麽看出來的？”
臉還是那張臉，人卻完全不一樣了，我不禁有些惆悵的歎了一口氣。
“灰老大是你殺死的吧？它機敏謹慎，不可能被一般獵戶所殺，隻有你，它不會設防。”
禹一抿唇不語。良久，才啞聲道：“就憑這？”
“當然不止。我今日整理家當時，在你房間裏發現了我雕的那尊龍王。”
禹一微笑：“你雕得很好，我不舍得扔。不過這也不足以證明我是城主，我可以是城主身邊的人。”
我點頭，緩緩道：
“聽聞豔娘與城主交好，可對？”
禹一聞言皺了眉頭。不置可否。
“雖然你與她刻意保持了距離，但是洪澇時，你受了驚，豔娘曾滿臉驚慌來尋你。”我看著禹一眉頭蹙起的山峰，笑道：“我猜，這一年一度的心悸毛病，往年都是靠豔娘幫你緩解的吧？今年你呆在我身邊，所以醉兒才會擔憂的跑來看你。”說完，我轉頭看向醉兒，隻見她急惶低了頭。
“且你大約怕我起了疑心，過年時，特意命醉兒代替你去派彩頭，殊不知，我在外頭早就聽說了禹州城城主身量七尺。沒錯，就是你口中那個劍客告訴我的。你以為能恐嚇我不敢離開，卻不料我早就知道這裏的奧妙。”
禹一臉一沉，冷哼了一聲。
“當然，我能最終確定你就是城主還是得益於你的幫忙。”
“怎麽說？”禹一挑眉，似乎有些好奇。
我笑道：“方才，我不過是誆你的，卻沒想到你忙不迭就承認了，真是應了那句……做賊心虛啊！”
禹一頓時臉如鍋底。
“放肆，敢對城主不敬。”先前為首的人衝上來嗬斥。
“啪！”禹一竟反手就是一巴掌將那人掀翻在地，半天也爬不起來。
我心一抖，與禹一大半年相處，我似乎忘記了他就是傳說中非男非女性格怪異的城主了。
“你既已知曉，我也就沒有再隱瞞的必要。皇後娘娘，請吧！”
禹一下巴一抬，朝前一點。
“方才說，找我的人已經到了，你為何不放人？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該知道來的人遠不是那個劍客所比，你這裏的陣法隻怕轉眼就能破除。既如此，何不把我交還出去？換你一城平安？”
禹一頓住腳步，轉頭，眯著眼睛看了我半響，低聲問：“你很想回去？那回兒呢？”
我大怒：“你想用回兒換什麽？”
禹一瞪大了眼，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哈，你竟以為，你竟以為……”說到後麵，他竟腳步踉蹌了一下，好像戰敗的公雞，十分頹然。“不如，你倒是說說，我能拿回兒換到什麽？據我所知，皇帝並不樂意看到他出生呢，你說，這次來，會不會是想趁機解決了你們娘兒倆？”他眼神裏有一種惡意閃爍。
雖然難聽，我卻因此冷靜了下來。
他說的情況也不無可能，隻是他也不比燕昭好到哪裏去，我或許該好好謀劃謀劃，接下來要怎麽從這裏脫身，又不被燕昭尋到？
“罷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落在你手上，我隻能任你擺布了。不過，城主，你如此肆意妄為，若因此殃及滿城性命，不知你的心悸會否更重幾分？”心中雖然有了主意，嘴上卻不能落了下風。總得讓他有所忌憚才行。
禹一黑著臉並不理睬，隻是一揚手，坡下立刻上來一四人抬的轎子。
裏麵鋪了絨毯，抬轎的人功夫很深，一絲顛簸也無。我坐在裏麵昏昏欲睡之際，猶自暗暗稱奇，有這麽當階下囚的麽？這城主究竟意欲何為？這大半年來他扮成傻子在我身邊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眼下燕昭派了人來，他不是正該用我去換取利益才對？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再醒來，我已經置身於一間布置精美的屋子裏。看鋪陳擺設不像緊急布置的，倒像早就備好了的。
地上全部鋪了軟絨毯，六月的天，我赤腳踩上去不覺得熱，微微的風從窗口溜進來，米白的帷幔翻飛。我緩緩走到窗口一探，地勢頗高，一眼望去，隻覺得縹緲的白雲就在頭頂。
這約莫是在東山。城主的老巢。
“醒了？”
我側身看向門口。
一襲玄衣用金絲繡著繁複花紋，樣式同他送給我的簪子一致。神情有些緊張，和當初的禹一有些相似。他猶疑得站在門口，並不進來。
“城主對於階下囚，似乎總是寬容得很。”並非我作死，我隻是想試探一下，禹一對我的態度一直好的太詭異。
“這要看誰……”禹一似笑非笑。
“哦？莫非我還有特別之處？讓我猜猜，嗯，我是長得像你娘嗎？”莫怪我有這麽古怪的想法，師兄曾給過我幾個話本子，大抵有這麽個套路。
禹一臉黑了黑。
“你安心呆在這裏，我不會對你怎麽樣。”
我詫異，“為什麽？”
禹一勾唇，斜睨著我：“就當你長得像我娘吧！”
“喂！”看著那個施施然遠去的背影，我氣極。
中午醉兒來送飯。
“醉兒你身為禹一的得力助手，送飯這區區小事豈能讓你做？不是殺雞用牛刀，委屈了你麽？”
顯然禹一已經和醉兒通過氣了。眼下她安安靜靜擺好就靜立一邊，不言不語。
我歎了一口氣，降低了聲音：“好歹也隨禹一叫了我半年多的姐姐，說不理就不理了，果然和他一樣的冷漠。”
“他不是。”醉兒馬上開口否認。
我得意一笑。果然涉及到禹一，她就沒法淡定。
“他叫什麽？”
“禹一。”
……
“我是說真名。”
“禹一。”醉兒再一次淡淡道。
我看了她一眼，不像玩笑。還有這等巧事？難怪當初我給他取名叫禹一的時候，他怔住了。
“你什麽時候跟在他身邊的？”
……
好嘛，事關自己就不言語了。
“豔娘和禹一的事可是真的？不過看你這麽討厭豔娘，隻怕是真的。”
“假的。城主不是他能高攀的。”醉兒聲線雖然還算穩，神情卻已經帶了一絲憤怒和鄙夷。
“哦？那誰才能配的上城主？你麽？”我揶揄。
醉兒頓時雙頰緋紅，側過身去。
怕她惱羞成怒，我也不敢說得太過，因此靜下心來用膳。
“我需要被關多久？”
“你可以隨意出入。隻是不能下山。”不知為何，醉兒的聲音有些冷。
“那我還能出去嗎？我得意思是出禹州城。”
“可以。”醉兒沉默了片刻，道。
我不敢置信的盯著她，“真的？什麽時候？”
“你出去的那天。”醉兒彎腰收拾碗筷，漫不經心回答。
說了和沒說一樣。
不對。
我看著她的背影，微微笑了笑。
她這話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麽，但實則不然。她為什麽那麽篤定我有一天可以出禹州城？若說是禹一允我出去走走，那醉兒應該不太確定才是，可是她毫不猶豫就說可以，說明她知道有一天禹州城會與外麵互通。不僅我可以出去，人人都可以出去。那麽為什麽未來的某一天，禹一要打開禹州城呢？他是不是在密謀什麽事情？而我可能是計劃中的一環？所以他才對我百般忍讓照顧？
可是，用我來做什麽呢？
或者說，禹一想要的是什麽呢？
以前一直對東山很感興趣，眼下真到了，我又行動不便，沒有辦法查探。真是束手束腳，我摸了摸肚子，輕聲道：“回兒？你累著娘親了知不知道？”
晚膳是禹一陪我一起用的。
“你似乎不擔心兵馬進城？”我對神態一派輕鬆的禹一道，他眼下的神情絲毫不像一個被打量兵馬圍困的一城之主。倒是和小土屋裏時相差不遠。
“姐姐不必替我擔心，你心中的那個神機先生雖然了得，但是我這城裏的陣法也不是他能輕易解得了的。”禹一好整以暇犯下筷箸，取過一邊的帕子拭了拭嘴。順帶把手也拭了一次。
難為他如此愛幹淨，還裝瘋賣傻隨我在土屋裏住了這麽久。我分量得有多重，才值得他付出這麽多？
“如今說穿了，城主這聲姐姐，我可再擔待不起。”我暗暗心驚，他似乎遠在禹州城裏，卻對外麵的事情了如指掌。連先生都了解到了，看來他早就開始盯上我了。那，那天晚上追殺我的人是他派去的？
禹一並不惱，他點頭道：“我尚比你還大一歲，的確不妥。”
居然比我還大？是我太蒼老了？還是他長得太嫩？
“我聽聞禹州城城主性格怪異，不易近身，眼下你卻總是對我和顏悅色，你裝得不累？”我總覺得我倆人相處的情形實在夠不上敵對。氛圍太過和諧。長此以往，我怕要樂不思蜀了。
“麵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態度，人人如此。我也不例外，屬下對我敬畏恐懼，我少不得要端起架子。你對我和善，我自然也要和善對你。雖然是我抓了你來，但是也沒有規定說我不能對你好。”
我愕然，他居然這麽坦坦蕩蕩承認了！？
“我說我從河裏飄下來竟然連一點小傷都沒有！”我怒目瞪過去。
“都說懷孕的人傻，原來是真的。”禹一勾了勾嘴角，大約是看我臉色太黑，竭力控製住了滿臉的笑意。
“說說吧！你究竟想拿我做什麽？”我卸了力氣，靠坐在椅背上，懶懶的看著他。
“時候到了，你就知道了，不過有一點，你需要知道。”禹一正色了起來。
“什麽？”我豎起耳朵。
“我不會傷害你！絕不。”
他神色那麽認真，像是無比鄭重的承諾。我有心想要嗤笑一聲，卻被他真摯的眼神鑊住，呐呐不能言，隻能呆呆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