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殉職
過了年,似乎很快,就入了春。院子裏的大樹開始在頂上冒出了新綠,嬌嫩巍巍顫立在枝頭,似乎還有些經不住未散盡的冬寒,格外惹人憐愛。風來風往也帶來一些清新的氣息,讓人神清氣爽。
我放下手中的繡品,伸了一個懶腰,捧著已經明顯凸起的肚子,信步走到了院子裏。今日城主解了入山的禁令,禹一和醉兒大清早就進了山,說是要給我補些獵物來補補身子。還要捕一隻兔子來給我解悶。
從小到大,除了和先生一起養過一群鴿子之外,便不曾養過其他小動物,我不禁也開始期待起來。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一樣,時不時溜到坡下眺望,及至到了夕陽西斜了,也不見他二人的蹤影,怕是一時玩脫了形了。
我苦惱得瞪著凸出的肚子,若是我能也一起去該多好?那該多麽恣意呢?
正坐在門框上出神的幻想,坡下遠遠傳來禹一興奮的與醉兒交談的聲音。
我猛得站了起來,腳步輕快的迎了過去。
“瞧瞧都什麽時候了?怎得這麽晚才回來?”
我故作生氣得嗬斥道。
醉兒偷眼覷了我一眼,偷偷轉頭溜了。
禹一有些心虛的嘿嘿朝我笑,有心想過來扶我,又擔心箭頭扛著得獵物散發的血腥味會讓我不適反而倒退了一步。
我心軟了下來,緩了神色,又想起百般期待的小兔子,不由期待的問:“兔子呢?藏哪裏了?”
他一手藏在身後,想必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兔子了。
禹一聽我提起,神色有些惴惴。猶豫了片刻,才抖著手遞到我麵前。
唔!?這兔子怎麽瞧著這麽像鴿子?
還是隻灰色的!
和當初先生養的一模一樣!
我頓時泄了氣,所以,我是和鴿子太有緣了嗎?
禹一似乎也覺得二者差異太大,見我神色不喜,幹脆手一翻,將鴿子倒提在手裏,嗬嗬安慰我道:“姐姐,不如咱們先燉了湯,過幾日再給你找兔子?”
我正要點頭,卻不料那鴿子似乎聽懂了一般,拚了命的撲騰,小小的褐色眼睛驚恐得盯著我,等等!怎麽這麽眼熟?
“慢著!”我急忙製止了禹一準備捏碎灰鴿脖子的舉動。
“嗯?”禹一不解的看著我。
我不說話,從禹一手中捧過那隻鴿子細細打量。
“這隻鴿子你是怎麽捉到的?”
禹一聞言有些赧然,笑道:“其實不是我捉了它,是它一頭撲到我頭上,死死的抓著我的頭發,不願離開。大約是被山裏的其他野物嚇破了膽了。”
這隻灰鴿若我沒有認錯,應該就是先生養的那一群。先生曾說灰鴿比白鴿更為聰明,也更具隱蔽性。之所以會找上禹一,怕是因為他頭上那根玉簪。前幾日柳郎中說我那玉簪性冷,不宜再隨身攜帶,怕衝了腹中的胎兒,因此我取了下來送給了禹一。
“咦,奇怪,姐姐,這鴿子怎麽好像認識你一般?”
禹一驚奇的湊近用手戳神情安詳的好似曆經長途跋涉終於歸來的旅人一般的灰鴿。
“嗬嗬,想是我身上沒有殺伐之氣罷!”我伸手順了順灰鴿背上因為禹一的靠近而拱起的羽毛。不著痕跡朝禹一道:“看來這鴿子倒是與我投緣,不如就養了吧,至於兔子,也不必著意去尋了。”
禹一忙不迭點頭:“好,好!姐姐開心就好。”
我僵著脖子點了點頭,心中有些愧疚,我似乎不該瞞著禹一。不過禹一在此地居住了十來年,盡管此地的人對他不甚和善,卻也不能保證他能允許我引來外麵的人。
先暫且瞞著吧。
這隻灰鴿應是首領級別的,十分傲嬌,禹一為它做了一個窩,它卻死活不願意呆在窩裏,隻是每日裏懶懶得窩在我臥房的窗台上。不得已,隻能為它在窗台上築了窩。並且禹一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對於這個名字,它一反常態欣然接受了。
禹一給它起的名字叫:灰老大。
大約是生來難得有如此閑暇的時刻,灰老大日日晚起晚睡,白日裏就隨著我在院子裏悠悠踱步,過得十分愜意。這麽慵懶的態度一度讓我很是懷疑是不是認錯了。
不過它眼神裏的銳利卻讓我選擇了相信。
再則大不了就當養個寵物了。
一直養了月餘,灰老大身形較剛來時足足大了一圈,也不知道是長身體還是發了福,總之有一次見它飛到大樹頂上的時候,枝頭抖動得很是厲害。
灰老大似乎也認識到了自己的體型問題,再喂它東西吃的時候就開始挑挑揀揀,沒事也繞著屋子不停得轉圈子,禹一說它大約是悶慌了,我卻覺得它興許是在鍛煉它的體魄。
果然,到了四月中旬,屋外的桃花開的很是爛漫的時候,灰老大開始早睡早起,平日裏也加大了鍛煉的範圍。偶爾一早就不見了影子,及至夕陽西下才踏著餘暉歸來。
見它神色越來越警醒銳利,我明白時間快到了。
同時心中也不免對灰老大肅然起敬起來,前一段時間,它怕是有意讓禹一放鬆警惕,因著它分辨不出來禹一的來曆和想法。
這一日是四月底,院子裏的大樹已經再一次枝繁茂盛。屋外的桃花花瓣係數落盡,乍一看以為是粉紅綢布鋪就。
我坐在台階上,給回兒的帽子上繡月亮。太陽過於耀眼,我隻盼望著回兒長大後能溫柔如月之光華。心性也同月亮一般高潔。
灰老大在一旁不停的踱步,間或在針線籃子裏挑挑撿撿,不多時就不耐煩了,喉嚨裏不斷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斜過來的眼神透著打量,像一個有著成熟心智的大人一般。
我心中一動,放下帽子,取了幾根絲線,編了一股細細的繩結,放到灰老大眼前,果然它登時兩眼放光。
是了,這繩結是先生教的,用來傳遞信息的暗語。
我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將繩結綁在了灰老大的腿上,顏色是暗灰,乍一看還有些發現不了。
灰老大臨飛前,圍著我繞了一圈,像是道別。
晚飯時分,禹一回來了,我還想著怎麽和他解釋灰老大不在了的事情,卻不料他比我更加躲躲藏藏。
“禹一?”在他又一次見到我就飛速逃竄的時候,我忍不住出聲叫住了他。
禹一站住腳步,卻將臉側到另外一邊。
“在生氣?”往日裏他同我賭氣的時候,便是這樣一副光景。因而我試探的問道。
“沒!沒有!”禹一急急的回答。但是臉卻依舊向著別處。
我歎了口氣走了過去,拉過禹一,就著壁上的燈光一看,果然,眼角和臉頰上均是青紫。
“誰欺負你?”我脫口就問。
“沒,沒人。”禹一垂頭低聲道。有些像做錯了事的孩子。
那不成還是禹一主動挑起的?這絕無可能。我也不急著逼問他,隻是拉了他在大堂做坐好,又取來一些傷藥。
幫他細細的塗上。
剛塗完,禹一終於受不住我眼神的審判,接連張了幾次嘴,才緩緩道出原委。
“是…是我先打他們的。”
他這麽一說,我登時受驚不小,這不可能,禹一連還手都不會,怎麽可能先動手?
“你別騙我,禹一,你如此善良,怎麽可能去惹事?告訴姐姐,如果能幫你出氣,咱們就想辦法,如果不能,咱們就隻能忍著了,如何?”
禹一猛烈搖頭:“不是,姐姐,真是我先動手的,不過,不過….是因為他們把灰老大射死了。我才一時忍不住的。”
灰…灰老大,死了?
是有意還是無意?
“禹一,是誰射死了灰老大?”
“是和我們一起進山的獵戶徐哥哥還有穆哥哥他們。他們也是不小心的,因為沒有打到獵物,才一時發泄,把鴿子也獵了,卻沒想到正是咱們家的。他們打了我也給我道歉了。隻是灰老大……”禹一說著說著竟是紅了眼眶,平日裏看他也不甚逗弄灰老大,卻原來也已經感情頗深了麽?
我想起早上灰老大臨去前那一個眼神,悲從中來。
同時又想,難不成真的出不去了?
那麽,要在這裏過一生嗎?
我愣愣的盯著禹一出神。
“姐姐?”
“你別傷心,我…要不我再幫你捕一隻鴿子?”
我失笑搖頭:“不必了。就這樣吧!再說,過不久,就要照顧回兒了,哪裏還能照顧到一個小寵物?”
這話不假,我們都是沒有照顧過人的,回兒出生後隻怕有的忙亂了。
如今我已經七個多月身孕了,行動都有些遲緩起來,偶爾還有回兒在肚子裏踢我,力道不小,如此調皮好動,怕是有違我的願望。
“你將灰老大放在哪裏?”灰老大的家也不知是哪裏,若是能就近埋葬,也算是給它一個陪伴。
“我怕你看了傷心,就把它葬在了南山上。以後我帶你和回兒去看它。”
南山上?
也好。它的脾性冷傲,南山再合適不過了。
至於離開之事,期待了月餘,如今再一次成為泡影,心中難免失落。不過好在,回兒是我另一種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