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黑警察」與「白粉販」(7)
下一刻,瓦窯街上的一個販毒工作者倒霉了,先是一個黑黑的、中等個子的男子靠近他,神情恍惚,直擺頭嘚瑟,那樣子八成是癮上來了。他沒理會,卻不料那人認出他來,邊抽搐邊道:「喂喂,你是小辮子不是?來來,給整兩口。」
貨不賣生客,這行的規矩。不過那人把他的小名叫出來了,這個叫小辮子的男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認錯人了吧,誰有辮子?」
「裝個屁呀,誰不認識你似的……老子有錢,你要不要……快點,受不了了。」那人鼻涕眼淚長流,像哀痛至極,又如喪考妣。
癮君子都這德性,癮上來啥都不顧了,小辮子上前小聲問:「抽的還是扎的?」
「我溜的。」鼻涕哥道。
抽粉、扎針、溜冰,吸食方式不一樣,找刺激的貨更不一樣,辮子兄弟誠懇地說:「我沒溜的,這段缺貨……整點粉抽抽去去癮,哎,我說,你怎麼能整成這樣,沒貨不早準備啊……以前你是從誰手裡要的?」
「快點快點……爺啊,我受不了了,給你錢啊……有啥來啥。」那人根本不回答,一把鼻涕一把淚抹著,小辮子抽走了錢,隨手塞給那人一個小包。
卻不料手塞進去卻拽不回來了,「咔嚓」一下子被銬上了。小辮子嚇得尖叫不止,扮癮君子的餘罪一腳踹上去,骨碌碌一滾,得,那幾位如狼似虎地撲上去把人壓住了。
「呵呵……扮得挺像啊?哈哈……」滑鼠看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餘罪,這癮君子還真像。餘罪邊用前襟衣服擦著,邊眨著淚眼罵著:「抹這麼多芥末,能不像嗎?滑鼠你故意的是不是,抹得老子睜不開眼了。」
滑鼠自然有故意的成分,不理會他了,速戰速決。眾人把賣小包的抓到車上,渾身一搜,錢有兩千多,小包四五個,身份證啥的那是絕對沒有,還沒準不是本地人呢。這貨被抓之後就一言不發,苦大仇深地盯著這幫惡警。
現在這警察真奸詐啊,居然扮癮君子抓人了,還扮那麼像?走眼了。賣小包的兄弟痛悔地想著,不是哥不小心,實在是警察太狡猾哪。
車開出不遠,進了五里橋,泊在一處老城區,餘罪下車叫著:「拖下來。」
都沒說話,兩人押著,餘罪奸笑道:「說吧,想蹲幾個月,還是想掏錢?」
一聽這話,小辮子知道有轉機了,緊張地說:「掏錢掏錢。」
「我就說嘛,真懂事,明碼實價,一萬塊,事情就在這兒了。十分鐘辦不了,直接押回分局。」餘罪撫著手,扭頭準備走了。
「辦得了,辦得了。」辮子兄弟知道碰上黑警了,激動地說。
果真辦了,辮子兄弟一個電話,還真有人送一萬塊錢來了,那人啥也沒說,騎著摩托車來的,在巷子口一看到小辮子,「吧唧」扔了就跑。
只用了七分鐘,餘罪看著表,撿起了錢,四下觀察,似乎看有沒有監控,揣好錢,走到小辮子跟前,示意放人。幾位兄弟這時候可傻眼了,這種找錢的方式,黑得太不像話了吧?敢這麼放人,不是等著自己進去嗎?
沒人敢放,餘罪拿著鑰匙,親自解了銬子,一擺頭:「滾蛋。」
小辮子如逢大赦,飛也似的跑了,餘罪看著嚇傻了的熊劍飛和豆曉波,沒吭聲,就那麼互看著。孫羿上來了,嚇得嘴唇哆嗦問:「余啊,你還真敢?」
幹得這麼明顯,把一貫胡來的滑鼠也嚇住了,餘罪卻像沒事人一樣,拿著錢,示意著:「有什麼不敢的,又沒監控。要不,給你們再分點?」
算了,我不要了……我也不敢要了,眾人一鬨而散,誰也不敢拿了,反倒便宜了餘罪,大大方方地揣兜里了。
工作從這一天就正式開始了,話說學好三年,學壞三天,三年的警營教育,恐怕不抵三天的胡作非為。有帶頭的,有頂缸負責的,又全部拉到小衚衕解決,再加上餘罪的蠱惑,很快大家都度過了心理適應期,開始變本加厲地滿大街抓賣小包的。
一周之內,從瓦窯路到萬柏林,從和平路到華龍苑,從星河灣到清源鎮,據說都有販小包的被一撥不明來歷的警察給堵了,這種人本來不怎麼怕警察,大不了搜出了一兩克,判上幾個月出來重操舊業。
可這撥警察他們是真怕了。什麼也不問,搶東西、搜身,然後再揍一頓訛錢,有位賣小包的一周被抓了四回,訛了三萬多,實在混不下去了,無奈之下,他想到的第一條出路居然是:
報警!
火上澆油
東觀鎮派出所,值班室。
大中午的就有位熟人奔進來了,派出所里民警都認識,姓白名大勇,絕對是個奇葩,典型的以販養吸。數次出入戒毒所、勞教所以及看守所,別人是滾刀肉讓民警頭疼,可這樣一塊爛肉也讓民警頭疼加牙疼。這不,賴在所里不走,要報警,本來腦子就不清,說話還有點大舌頭,啰啰唆唆說了一堆,民警納悶了,疑惑地問:
「小白啊,你這到底說的怎麼回事?是搶劫、打架,還是敲詐?」
「哎喲喂。」白兄弟一撫巴掌,幾欲淚下地說,「您總算明白了,是三樣都有啊。」
「不可能吧,東觀鎮這麼大,不知道鎮長的有,不認識你小白,可能嗎?打你、敲詐你,誰信呀?」民警瞪眼了,這塊爛肉純就一個頭頂生瘡、渾身流膿的主,一個鎮被他欺負過、訛過的不在少數。
「真的啊……你怎麼不信我呢?他們摁住我,啪唧啪唧啪唧扇耳光,您看我這臉腫的……打就打了,還把我錢搶了,搶了還不算……沒過一天,又來搶我了……我掙倆錢容易么,不能這麼黑暗吧?」白大勇差點就要哭天搶地了,比畫著自己受到的待遇。
民警被糾纏得沒治,直攔著:「說案情,搶了多少錢?」
「兩萬多。」
「多少?」
「兩萬四。」
「胡說吧小白,你身上能拿出兩萬塊錢來?」
「天地良心,我真被搶了兩萬四……那是給明哥準備的貨錢,我整了好幾個月小包才弄這麼點,全給搶了……就是你們警察乾的,我記得打我那人的長相,裡頭有一個黑皮膚高個子的,長得跟狗熊一樣,一看就是一群『黑警察』……真不能這樣吧,社會可以黑暗,警察不能這麼黑啊,讓不讓人活了?」
白大勇看警察不信,就扯著嗓子、拍著桌子嚷起來了,嚷了一會兒,才發現不對了,嗓門太大,把派出所的警察都招過來了,圍了一圈,都不懷好意地看著他。
得,白大勇知道自己什麼德性,趕緊閉嘴了,一會兒又梗著脖子嚷道:「看我幹什麼?我是受害者,你們不給我解決問題,我就不走了,反正老子下身梅毒、上身艾滋,你們能把我怎麼樣?」
哎呀,爛肉的絕招出來了,不過詢問的民警卻抓到話頭了,慢條斯理地問:「問題當然解決,說清楚……剛才你說,整了好幾個月小包才弄這麼點?這小包是……」
「噝……」白大勇省得漏嘴了,一捂嘴,愕然看著民警們。
「我說了嗎?」白大勇耍起無賴來了,一看民警不信,他無賴地說,「我絕對沒說,就算說了也是隨便說說,都知道我這腦袋受過刺激,曾經就是被你們警察打的,這事還沒了呢,我還在上訪。」
「哦,你腦子不清啊,可以理解。」民警一擺手,客氣了。
「哎,這態度好,這才是人民警察。」白大勇樂了,豎著大拇指贊了個。
不料人民警察一拍桌子,怒髮衝冠吼著:「少扯淡,你腦子不清報什麼案?滾蛋……報假警也是違法的。」
白大勇一驚,門口幾位民警厭惡地吼著:「滾蛋!」
惹眾怒了,看來遭報應了,白大勇落荒而逃,一口氣跑出好遠,喘著氣自言自語著:「唉,社會這麼黑暗,我得趕緊撤。」
撤哪兒呢,當然最好是撤回看守所,那地方管吃管住,大病管報銷,閉眼蹬腿還管埋呢。他思忖著走了不遠,毛病上來了,開始打哈欠,哈欠一來,全身犯困,他小步顛著,趕緊往無人的僻靜地方跑,找了個背陰的地方,錫紙一撮,鼻子一抽,火機一點,正準備湊上去時。
「嘩啦」一聲,一股水從頭上噴下來了。火滅了,好容易留了點的存貨,全給撒了。
他欲哭無淚地看著撒地上的貨,痛不欲生地回頭嚷著:「誰呀,哥這麼低調都惹你了,讓不讓人活了?」
哎呀,看見誰了,他驚了一下,連滾帶爬就要跑,還能有誰,就是這兩天一直搶他的黑警。這幫人惡哪,連貨帶錢全搶,搶完還打人,白大勇好歹幾進幾齣,就沒見過這麼無賴的人。
喲,又沒跑了,衚衕給堵上了,那頭兩人正等著呢。白大勇爬著往回返,又看到了那個黑大個子,數他最狠,拿一摞廣告紙扇耳光,那可都是銅版紙哪,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那滋味,白大勇寧願再進去蹲倆月也不願挨了。
「你這人怎麼不長記性呢,跑得了嗎?」一個中等個子的男子,就是他帶頭搶的錢,笑眯眯地看著他。
哎呀,跑不了了,白兄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靠著牆道:「誰跑了?錢是沒有啊,老子就剩下下身梅毒、上身艾滋,你們能把我怎麼著吧?」
「是啊,就你這樣還去報警,也不嫌寒磣。」那人奸笑著。
這笑是多麼的陰森哪,一想起在派出所的待遇,白大勇不知道是癮犯了,還是真痛苦了,一把抹著鼻涕眼淚求著:「爺啊,你們不能這麼欺負人啊。給點同情心吧,我都這樣了,就等著毛爺爺召喚我呢,你們整我有什麼意思?」
「是啊,我們也有同情心啊。」
帶頭的餘罪,手捻著一個小包,扔了下去。那貨如獲至寶,抖索地抓在手裡,衣服遮著風,就著錫紙來了兩口,頭仰著噴著小煙,看那樣子彷彿到了極樂世界一般。
熊劍飛看著這人已經生了壞疽的手指,不忍再看了。挽救只能是個書面語,這種人你無法給予他同情。據說他進了四次戒毒所,爹媽、老婆、孩子已經沒人認他了。
不過他似乎並不孤獨,愜意的幾口之後,就躺在牆根哼哼,那是舒服到極致的呻吟。
餘罪踢踢他,又噴了兩口礦泉水,好容易把人弄醒,一眨眼他又好像換了個人似的,有精神了,一瞪餘罪道:「我認準你了,我要告你去。」
「省省吧啊,你這腦子不清的,別讓上訪的把你送進精神病院里。」餘罪道。
「少嚇唬我,精神病院沒錢根本不收,要收我早住下了……哎,你們是警察么?不能比我還賴皮吧,貨錢都搶了,還把我往死里追啊。」白大勇義憤填膺了,怎麼想也覺得自己的待遇太不公平了。
「我當然是警察。」餘罪笑眯眯地彎腰道,「不過是比較賴皮的警察。」
「噝……」白大勇又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是讓我抽一口,再折騰我吧?
「別害怕,現在咱們可以交易了。」餘罪道。
「我的都被你搶光了,還交易什麼?」白大勇欲哭無淚道。
「正因為搶光了,才有需求啊。」餘罪道。兜里的錢,露了一個角,手裡的小包,亮了一下,引來白大勇貪婪的目光,餘罪一收手問,「跟我講講,你從誰手裡拿貨。」
白大勇鼻子一抽,似乎不準備說了,餘罪起身要走,白大勇急得趕緊說:「別走別走……我不認識啊,我就知道他叫明哥。」
熊劍飛一下子泄氣了,就算交易,恐怕也不會讓這號炮灰知道是誰。餘罪問:「不認識,怎麼交易?」
這是可以的。白大勇說了,在誰那兒給了個電話號碼,只要一聯繫,人家給賬號,你要多少,錢打過去,他就通知你去什麼地方取貨。不是在公園椅子下,就是在哪個垃圾箱里,反正是犄角旮旯拿上貨,供著白大勇半販半吸。
對付這個人沒有懸念,白大勇巴不得把知道的全換成抽的。
不久后,這幫賴皮警察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巷子。之後白大勇嘚瑟著,數著一撂失而復得的錢,挨了幾頓揍,為什麼還有慶幸的感覺呢?
這個時間邵帥還在忙著,他正在正陽街一個小區外的活動場所里,曬著太陽,說著什麼,旁邊那個正在傾聽的……也不算傾聽的,似乎是有點獃滯的女人,兩眼無神,面色泛白,像是精神失常的人。準確地講也不算失常,是一個戒毒所的常客,未吸前據說是個花店的女老闆,花了十幾年經營了三家連鎖花店,生意做得挺大,不過吸上后,用了十幾個月時間,把攢的身家吸了個一乾二淨,現在只能在地下室棲身了。
「花姐,我不是壞人,告訴我就行了,而且不會讓你白告訴我的。」邵帥苦口婆心,說了半個小時了,來意講清楚了,這位大姐眼皮都沒抬一下。
「嗯……」邵帥知道該怎麼辦,一摞錢遞著。花姐登時眼睛一亮,伸手要拿,卻不料邵帥縮回去了,把紙筆遞給她,提醒著,「這是交易。」
花姐沒思考,唰唰寫了個名字、地址、電話,還給邵帥,爾後從邵帥手裡搶過了錢,慌慌張張地奔走了。
收起了東西,邵帥慢步向小區外走去。不接觸不知道,一接觸嚇一跳,不過一周時間,隱約探到的那些提供分銷毒品的上家有三十多家。理論上講,這些分銷家仍然屬於賣小包的,標準的出貨方式是先款后貨,人不見面,他們僅僅是以一個銀行賬號和手機、qq號碼存在的。
警察能抓到的,只有那些在底層前仆後繼的炮灰,販毒的總是很謹慎地遠離交易,也正是這種相對隱蔽的手法,讓他們遊離在法律的邊緣。
「這幫王八蛋,可怎麼往外挖呀。」
邵帥坐回車裡的時候,看著筆記本上記的一堆賬號、手機號碼、qq號犯愁。那伙痞警在街頭已經抓上癮了,抓得倒不少,就是進展沒多少,大部分都是以販養吸鋌而走險的貨色,他們嚴格講也是一類受害人群。
「唉……」他幽幽地長嘆了一口氣,駕車駛離,準備去尋找下一個目標。離開的時候,他不經意看到了街上維持交通的一個警察,甩著標準的手勢,那鋥亮的頭徽、那帥氣的警服,依然像很多年前一樣,讓他憤憤,卻又難以抑制地感到親切……
也在這一刻,李玫把一份手機號碼的解析、銀行卡提款監控、qq號的ip解析,交到了特勤處老任的手裡。這是業餘時間完成的,她不知道是什麼任務,也沒有問。